女主姓游的百合小说(好像谐音是池塘和游鱼)?

皇上为了给自家女儿找个好夫婿,愁的头都要白了。

只怪她放荡不羁爱自由,世间少有冤大头!

可今儿却不一样了,太傅居然主动表明要求娶公主,皇上嘴一咧,还没笑,角落中女扮男装的当事人就抗议了。

今日大雪,拳头大的雪团洋洋洒洒,遮天蔽日。

恰逢大朝之日,按例文武百官都要上朝,一同协商国家大事。

皇上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了,竟然在朝堂上提起已过二九年华公主的婚事。

后宫嫔妃一连给皇上生了九个儿子。

皇上想做女儿奴想到发疯,可人到中年却始终没能如愿。就在他已经放弃,打算从兄弟家过继一个女儿之时,皇后老树开新花,给他添了个小公主,就是李蒹葭。

李蒹葭自小体弱多病,日日用冰山雪莲、千年人参供着才好不容易熬成人。皇上皇后不舍得管教,皇子们对小妹更是宠爱有加,养成了李蒹葭这横行霸道胆大妄为的性子。

长得瘦弱干瘪一脸黄斑不说,还喜欢舞枪弄棒,净干些逛窑子喝酒出格的事。

若娶她进门必定鸡飞狗跳,祸害数代人,就算是有泼天的富贵也没命享受。

莫说自家子孙不能挨她,就算拿来陷害仇人都觉得太残忍。

几年前曾有不知深浅的西域王侯被皇上用美颜滤镜且精修过的画像骗来入赘,结果只见了李蒹葭一面就被吓得连夜逃回去了。

话音一落,无论文武皆齐刷刷低下了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打了霜的茄子。

皇上只能不厚道地点名了:“韩爱卿有何良策?”

韩丞相侧了一步,把身后的太傅挡得严严实实,回到:“藩王中多有才俊,不如……”

皇上没等他说完就摇头:“不行,太远了,朕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不舍得。”

假扮成小太监站在角落里的李蒹葭恨得牙痒:丞相这糟老头子太坏了,竟然想把她嫁到那鸟不下蛋的地方去。等下散了朝,在他茶里下点巴豆。

皇上又无比和蔼地望向大将军:“大将军,听说令公子,少将军……”

大将军‘扑通’一声跪下了,满脸悲切仓惶:“犬子无福,患有隐疾,不敢耽误殿下终身幸福。”

皇上脸皱成一团:我去,你好不要脸,为了不娶我女儿,连这种谎都敢撒?!

五大三粗的大将军梗着脖子倔强回望:只要不娶李蒹葭,别说撒谎,打瘸儿子的腿,我都舍得。

李蒹葭笑得眼弯弯:很好,今日铁!定!黄!

僵持不下之间,一人从文官列里走了出来,跪在地上朗声说:“臣愿娶公主。”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小眼睛亮晶晶:诶嘿,这不是丞相家的独苗,京城中最有价值的黄金王老五,新上任的太傅,状元郎韩讷言吗?

他本来就很中意韩讷言,刚才要不是怕这对父子当堂寻短见就直接点名了。

如今韩讷言竟然自荐,真是再好不过了。

皇上没来得及点头,大殿上暴起两声怒吼:“不可!”

一声来自丞相,一声来自没憋住的李蒹葭。

皇上这才发现李蒹葭竟然胆大妄为到来偷听朝事,回头凉凉一瞥。

李蒹葭虽然骄纵,朝堂上的规矩还是懂的,只能抿嘴低头不甘地退了回去。

丞相仓惶出列在韩讷言身边跪下:“皇上莫听犬子胡说八道,他染了风寒,昨夜烧了一宿,糊涂了。”

众大臣暗暗点头:果然是烧糊涂了,不然如此才俊怎么肯这样糟蹋自己。

韩讷言却直起身望着皇上,两眼清亮,一脸笃定:“臣很清醒,且诚心求娶殿下。请皇上恩准。”

李蒹葭眼睛瞪得溜圆:我去,你个弱鸡玩真的,是不怕死么?!

“好,就这么定了,婚期再议,散朝。”

皇上压根就不给李蒹葭和丞相撒泼打滚哭闹的机会,扔下这句话就起身一溜烟地逃了。

大雪下了一整日,终于停了,整个皇宫白茫茫一片。

李蒹葭带着一群宫女蜷成一团躲在走道边,身上雪貂大氅跟周围浑然一色,像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猫。

这一次父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她闹,父皇就默默看着。

她哭,父皇就抱着她给她擦眼泪。

最后等她折腾得精疲力竭,父皇才叹了一口气:“儿啊,你不能在皇宫待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

“我也不是不嫁人,只是还没等到中意之人。”

“那你中意之人是谁?”

她也说不上来,毕竟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皇上又说:“放眼天下,只有韩讷言是你的良人。”

比起那些用各种理由拒绝她的人,她更看不起韩讷言这种贪图富贵还要立贞洁牌坊的酸臭文人。

自从那厮中了状元之后,上门求亲的皇亲国戚络绎不绝,都被他以一句“已有心上人”给回了。

既然有心上人,为何会来求娶她?

可见只是待价而沽的借口而已!

不过她也知道父皇的性子,金口玉牙,话说出口就是铁板钉钉,谁也改不了。

如今只能从韩讷言身上突破了。

他既是久病沉疴,肯定不禁吓。

她就不信,剑架在脖子上,这酸秀才还有心思管什么富贵不富贵。

远处一声钟响,散朝了。

皇上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往内宫去了,大臣们才从勤政殿出来。

被文臣簇拥在中间渐行渐近的正是韩讷言。

李蒹葭一看见韩讷言立刻柳眉倒竖,怒火中烧:“小的们,抄家伙,准备干活!”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打算气势汹汹跳出去一脚把韩讷言踹翻在地,怎奈大氅太长,挂在花木上,兜住了她的脚。

宫人们纷纷惊叫伸手来拉,却依旧没能阻止她重重跪在韩讷言面前的惨剧。

韩讷言早看见李蒹葭了,不惊不乱,俯身将她扶起。

都说这厮惊为天人,如今近看,才觉得他浅笑的模样确实很勾人。

韩讷言替擦去李蒹葭脸颊上的雪末,细白指尖柔软微凉,温声道:“殿下莫急,还不到拜堂的时候。”

李蒹葭停了打量,意识到自己被揩油了,气急败坏跳开:“你这轻薄狂妄的小人休要胡说,谁要跟你拜堂!”

惊愕的大臣们这才从呆愣中惊醒,呼啦啦跪倒了一片:“殿下金安。”

韩讷言被骂了也不恼,就这么微笑抄手望着她。

李蒹葭越看这厮,心中拿大耳巴子抽他的冲动越浓烈。

腿长腰细,肤白胜雪,薄唇红润如樱,凤眼狭长入鬓。就连死板乏味的深褐色朝服也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这哪里是铮铮男儿,分明是个娘炮!

她,堂堂当朝公主,今日定要煞一煞这死娘炮的风头。

李蒹葭一抖大氅,将金枝玉叶的做派拉满,冷冷乜斜着韩讷言:“韩讷言,看见本殿竟然不跪,该当何罪?”

韩讷言虚虚拱手,就算是行了礼了:“皇上命臣教导七位皇子,除了皇上和皇后,其余人,臣一概可以不跪。”

欺人太甚!竟然绕着弯子提醒她他是皇上钦点的驸马,拿皇上来压她。

李蒹葭气得脑子‘嗡’地一响,上前揪住韩讷言的领子。

嘶……此刻情形跟她想象中的‘碾压’不一样。

她要踮起脚才能够着他,活像只扒在他身上乞食的狗子,没有半点气势可言。

韩讷言低头,缓缓出声:“公主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如此粗鲁,说话当温声细语,行走需缓步慢行。坐如莲花初绽,站若翠竹迎风……”

又来了,又来了,和尚念经…….

她横行宫中十八年,何曾被人这样碎碎念过。

这厮二十出头就成了太傅,整日教训她的哥哥们犹不知足,如今还想做驸马管束她。

不杀了他,以后的苦日子就没头了!

李蒹葭转着圈找自己刚才攥在手里的剑,没找到,只能撸袖子从雪堆里抽了根细棍攥在手里,咬牙切齿地说:“闭嘴,你这会儿去退婚,本殿便饶你不死。”

“君子一言九鼎,退婚是不可能的,臣这辈子都不可能退婚,死也不退。”韩讷言头微微一歪,分明是杠上了。

“好,今日本殿就成全你。不弄死你,我就不叫李蒹葭。”李蒹葭气得直哆嗦,扬手,手里忽然一空,转头正要骂娘,发现原来是她大哥,当朝太子。

“小妹莫闹。”太子苦着脸。

瞥见二哥悄悄朝她身后摆手,李蒹葭心道不好,一回头,果然见韩讷言在其余几个哥哥和众大臣的护送下一溜烟地跑了。

李蒹葭完全没有想到韩讷言敢逃,愣了半晌才扬起拳头冲他背影吼了一声:“韩讷言,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本殿不嫁,不信你能强娶我。”

这声音在寂静的皇宫上头回响,惊走了数只乌鸦。

被宫人们哄着回到蒹葭宫里,李蒹葭犹愤愤不平。

宫女们抿嘴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安慰她。

“无论长相人品还是出身才华,这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与太傅比肩。殿下为何如此厌恶他?”

“是啊,殿下莫不是听了太傅自小体弱多病的传言?如今看他,虽然不算壮实却没什么大碍,殿下可要好好珍惜,莫要耽误了自己终身大事。”

李蒹葭被这叽叽嚓嚓的声音吵得额角‘突突’直跳,暴躁地一抬手。

李蒹葭冷笑:“酸秀才,病弱鸡,连张弓都拉不开,有个鬼用。本殿体察民间疾苦的时候,他才开始背《三字经》。本殿要嫁,当嫁策马平天下的盖世英雄。”

宫女们自然知道李蒹葭口中盖世英雄指的是这几年威震边关的黑甲小将。

突厥人肆虐北疆,五年前,更是数度突破北关,长驱直入。

虽然北关将士们将他们赶了出去,却死伤惨重。

皇上为了尽快补充兵力,下了一道旨意:天下男子,只要从军北关斩杀突厥,无论出身,论功行赏,且之前所犯之事一概既往不咎。

这个神勇无敌的少年便是从那时候冒出来的。他行军诡异,喜欢戴着黑色罗刹面具出战,短短数年便将为害数十年的突厥人赶回荒漠。因军工赫赫,被皇上破格擢升至四品。

关于他的面具,有人说是因为容貌丑陋不能见人,也有人说是怕连累身边之人才不露脸。

毕竟突厥人对他又恨又怕,叫他‘黑罗刹’,曾数次派人暗杀他,却不知道他真是身份和长相而未成。

朝中惯例,边将不管军衔多高,不经传召不得入京。所以就算是兵部尚书,也只知道他军号是北丁卯冬七一五而已。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朝野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再神也远在北关,太不实际。

宫女们面面相觑,忙又劝:“这人定是罪臣之后。不然为何隐姓埋名?”

“就是。再说了,武将又如何。大将军不也说少将军也不能人事么?想来想去,还是韩大人好。”

李蒹葭一把捉住那宫女的手:“你说什么?”

宫女吓了一跳,缩成一团:“殿下恕罪,奴婢不该多嘴……”

李蒹葭用力拍着那宫女的肩膀:“谢谢你啊。你可救了我了。”

丞相跟皇上密谈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松口将婚期定在明年冬月。

不知道被如何威逼利诱,反正丞相出来的时候一脸苦相,如丧考妣。

在御书房外等候多时的李蒹葭笑眯眯上前打招呼:“大人好。”

“殿下金安。”丞相连退数步到安全距离外,才回礼。

虽然他也是受害者,可是难保这个混世魔王不会杀他泄愤报仇。

李蒹葭娇弱委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人是看着我长大的。其实我哪有什么坏心思……”

丞相干笑点头:“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这句话也不完全是假话。李蒹葭以前真是个乖巧温润人见人爱的粉团子,大病一场后,才变成了魔头。

要不是她胸口那个凤凰形状的胎记别人仿造不了,脖子上摘不下来的吊坠又是祖传的,皇后都要怀疑是不是女儿被人冒名顶替了。

“我在此等候,是有一要紧绝密之事相告。”李蒹葭靠近了一步,低声说,“我不能生育。我嫁过去后,父皇怕我受苦,自然不准韩大人娶妾。贵府三代单传。我实在不忍心……”

她说完就看了看左右,快步走了。

好你个狗皇帝,原来是要我绝后啊。

刚才才答应了婚期,这会儿就去退婚肯定是不行了。

只能让那个不孝子自己去跟皇上说了。

一大早,皇上就派人来叫李蒹葭去御书房。

李蒹葭平日里素面朝天,今日却故意叫人给自己把脸涂得煞白,再挽个娇弱的坠马髻,抱着个紫金暖手炉,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一进来,不止是皇上和丞相,就连韩讷言也忍不住轻轻皱眉。

李蒹葭规规矩矩向皇上行礼,客客气气跟丞相和太傅打招呼,才坐下。

皇上对自家这个恨不得上天的霸王再了解不过了。

她一天活蹦乱跳的,哪有什么隐疾?肯定又在作妖!

可是此刻李蒹葭这么老实,皇上才真的觉得不好了,忙问:“皇儿哪里不适?”

李蒹葭含泪低头回答:“父皇,此事儿臣一直不敢告诉父皇。其实儿臣那一次寒邪入腹,落下了病根……”

这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只有皇上和李蒹葭能听懂。

其实李蒹葭幼时忽然高烧不退不是简单的受寒,而是流落到了宫外。

皇上当时怕此事泄露,不法之徒挟持李蒹葭,命令封锁消息,只派数个信得过之人出去将李蒹葭寻了回来。

所以外间没有人知道此事。

李蒹葭在雪地里冻了几日,若说落下了病根,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况且,这些年来,李蒹葭一直月事不准,脾气古怪……

“传太医。”皇上一连声叫。

太医进来给李蒹葭把脉,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十分为难。

皇上不耐烦了:“有话直说。”

太医这才哆哆嗦嗦回答:“殿下确有不孕之象。”

皇上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为什么没听你说过?”

太医一下跪下了:“臣不敢。”

这种事,谁敢主动挑明?!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皇上忍着气:“能治吗?”

太医喏喏回答:“臣不敢保证。”

李蒹葭抽出帕子假装掩面抽泣,其实是为了捂住快笑崩的脸:咩哈哈哈,万万没想到,在宫外听得一个骗人的方子,竟然用上了。

太医的尿性,她太清楚了。

别说是不孕不育,就算是伤风感冒,太医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大话一说,治好了是本分,治不好就要命。

丞相立刻跪下了:“求皇上开恩。”

皇上疲惫地摆手:“如此,朕就……”

韩讷言却起身行礼道:“皇上,臣恳请为殿下把脉。”

李蒹葭冷笑:呵呵,不死心是吧?把呗。就连太医都看不出来,谁怕谁!

“殿下,臣冒犯了。”韩讷言行礼后在李蒹葭面前坐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竹一般的手指搭上李蒹葭的腕子上,冰得李蒹葭一哆嗦。

御书房里几个大暖炉烘着,他的手却冷成这样。

从她刚才进来,韩讷言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脸,这可是大不敬。

听说韩讷言向来循规蹈矩,今日却如此反常自然不会是因为担心她,而是在纠结用韩家无后换驸马的头衔值不值。

李蒹葭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韩讷言。

韩讷言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这么盯着李蒹葭不妥,垂下眼帘,掩去焦灼。

片刻后,韩讷言起身,一脸苦大仇深朝皇上行礼:“殿下确有隐疾。”

原以为他会挣扎一下,没想到直接就放弃了。

不知怎么的,李蒹葭心里竟然有点小失望。

韩讷言又说:“不过,不妨事,臣可以治。”

李蒹葭‘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诶诶诶?!这厮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痛哭流涕要退婚么?

皇上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准爱卿随时出入蒹葭宫,为殿下医治。”

自家逆子说能治好,他哪敢一口咬定没得治。

再说,如果到时候治不好,他再要退婚,皇上和逆子就没话说了。

韩讷言说要去抓药,退下了。

皇上丞相要去忙国事,留下了李蒹葭独自风中凌乱:可恶,原本以为策划得天衣无缝,结果白白让这厮混到了个随时随地骚扰她的机会!

本以为韩讷言只是拖延时间好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有病,没想到这厮真的去御医房抓药煎药,还亲自送药过来。

那一碗飘着白烟,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浓稠黑色液体,别说是喝下去,就这么远远看着,李蒹葭都干呕好几回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太傅不用劳神了。本殿的病是治不好了。”

关键她本来没病,就怕这厮故意给她下毒然后真让她不孕不育了。

韩讷言端起药吹凉,送到李蒹葭面前,软语温声哄着:“乖,喝了药就好了。”

这厮实在是太奸猾!装出一副温柔体贴做派。

她要是不喝,岂不是落人口实。

不让他治,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华佗在世。

李蒹葭咬牙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又酸又苦又涩的药在胃里翻腾,她差一点又全吐出来,幸好有人眼疾手快往她嘴里塞进了一个蜜枣。

李蒹葭心里一暖:还是自家宫女体贴。

那人为她抚着背,低声安抚:“殿下稍稍忍耐,下午还有一碗。”

特喵的,还有一碗,没完没了了!

逼她喝药又假惺惺给个蜜枣,笑里藏刀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李蒹葭气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抬头怒目而视。

只是眼角扫到宫女们如出一辙的花痴爱慕眼神,想起母后交代她务必跟韩讷言好好相处不然以后不准出宫,李蒹葭不得不把喉头的老血咽下去,咬牙一字一顿回道:“多……谢…….太…….傅。”

韩讷言要去给皇子们授课,吩咐李蒹葭好好休息。

李蒹葭没法休息,腹中如放入了块火炭,滚烫灼热,脑子里‘嗡嗡‘响。

韩讷言肯定是给她下毒了。

她靠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别说去捣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蒹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烧退了后,她连自己怎么出的宫都忘,却清楚记得那个黑瘦少年笑起来的灿烂模样。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气,她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人跑到了深山里,兜兜转转都绕不出去,便遇见了同样在山里兜圈的少年。

少年告诉她,父亲为逼他学文把他送到山下书院里。他气不过,偷跑出来的,结果遇上大雪迷了路。

她虽然年纪小,脑子还不甚清醒,却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出了宫很蹊跷,公主这个身份更不能随意告人,便胡诌了个名字叫‘冬月’,说自己本是北关人士,父母被突厥人杀了,流落至此。

两个人同病相怜,商量了一下,反正走不去,干脆找个山洞等雪停。

少年是自己逃出来,所以准备充分,怀里火折子,干粮,清水一应俱全。

在山洞里即便是生了火也很冷。

李蒹葭和少年依偎着互相取暖。

夜里进来一只孤狼,冻得走路都走不稳了。

少年要用木棍,把它赶走。

李蒹葭制止了少年,还分了一块干粮给孤狼。

少年十分疑惑:“你不怕它拿你做食物?”

李蒹葭说:“它不会,因为它跟我们一样可怜,若是有地方去,谁愿意天寒地冻还出来转悠。”

少年有所触动,说:“莫伤心,等我学好武艺,赶走突厥,为你报仇。”

她回答:“好,我等你凯旋,还北关安宁。”

果然,雪停了,孤狼就跑了。

干粮也吃完了,少年说要出去抓兔子回来烤着吃。没等他回来,李蒹葭就被父皇派去的发现,人带回了宫。

只恨回宫后,直至及笄她才有机会再出宫,失去了寻他的最佳时机。

依稀记得那少年是边将的儿子,姓莫,她便托兄长去各个边关打听。

不知何时才会有消息……

“殿下如何?”韩讷言的声音外面响起。

“不太好,一下午都在昏睡。”宫女回答。

李蒹葭醒了,却没睁眼。

韩讷言到了她面前,许久没有动静。

李蒹葭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

韩讷言将手揣在怀里焐着,原来是怕冰到她。

虽然是个酸臭腐儒,倒是挺会体贴人的。

李蒹葭嘴角忍不住勾起浅浅弧度。

韩讷言焐热了手,才靠过来给李蒹葭把脉,片刻后起身对宫女说:“不妨事,殿下夜里睡不好,我这药安眠,她补补觉倒好。”

李蒹葭暗自诧异:诶?这酸秀才还有两把刷子,竟然知道她夜里睡不好。

“我这就去把第二碗药端来。”

李蒹葭一下跳起来,然后头晕目眩,又跌坐在榻上。

韩讷言已经又进来了,一手扶着她,一手把药送到她唇边,笑得像大尾巴狼:“殿下,吃药。”

“那臣可要去求皇上把婚事提前了。”

李蒹葭在心里问候了无数遍韩家的祖宗,咬牙把药一口闷,然后嘴里又多了一颗甜话梅。

宫女们暗笑:哎呦,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殿下每次吃药都闹得地动山摇,何曾这么乖过?

夜里,李蒹葭鬼鬼祟祟溜到太医房,掏出怀里沾了药的手绢。

白天她特地留了一口没咽下去,为的就是搞清楚他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药。

左手药典,右手从柜子里取药,凑在蜡烛前仔细比对。

看得头晕眼花,对来对去都是些温补安眠的药。

她用的那个方子就是在体内造成内寒凉假象,这厮绝对是看出来了。

李蒹葭放弃了,只能照着自己的方子给又抓了一贴,煎了又咬牙喝下去。

满满一肚子苦涩的药水。

李蒹葭打了个嗝,目光呆滞,满心悲凉。

白天被逼着喝那苦死人的毒药,晚上又接着给自己下另一种毒。

而且,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书,竟然是为了甄别未来夫君到底给她下了什么毒。

李蒹葭眨了眨眼,一脸惊愕坐直了身子。

那少年与她是并肩作战的情谊,岂是韩讷言投机取巧假意温存能比的?

少年才是她倾慕的自由桀骜雪地孤狼,韩讷言只是高门大户的大狼狗。

她的未来夫君只能是那少年!

不知是夜里受了凉,还是两种药在体内较劲,早上韩讷言端药来的时候,李蒹葭忽然开始流鼻血。

韩讷言也有些慌乱,一通把脉后便镇定下来:“不妨事。殿下虚不受补才会流鼻血,多锻炼一下就好了。”

他才虚,他们全家都虚。

她这是一天吃两种药性截然不同的药,相克了!

再这么下去,没等到她的英雄踩着五彩祥云来接她,她就嗝屁了。

李蒹葭放低身段哀求:“你看,太傅大人,我都流鼻血了,放过我行吗。”

韩讷言温柔浅笑:“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有病就要治。这鼻血只是排毒的征兆。”

李蒹葭一脸诚恳:“不是,是我搞错了,我行的,肯定能生。”

韩讷言微微歪头:“殿下确定行?”

李蒹葭点头如鸡啄米:“确定。”

韩讷言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殿下寒毒未除尽,还是多喝两贴药才妥当。”

“你这厮不要太过分!”什么寒毒未除尽!她只要停止给自己下毒自然就好了。

“不喝的话,好得如此快,皇上若是起疑,可是欺君之罪。”

说的是,自己挖的坑,只能认怂……

李蒹葭快哭了,只能又仰头喝干了药。

当初自己是哪只眼睛看出韩讷言好欺负。

她这种深宫被人在手心里捧着大的傻白甜,压根就玩不过世代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奸臣!

韩讷言刚走,皇后便来了。

见李蒹葭没什么大碍,脸色反而红润了许多,皇后放下心来,明示暗示李蒹葭做些香囊腰带什么的回报太傅的细心照料。

李蒹葭心中不以为然,还是耐着性子应着。

皇后说李蒹葭不必亲自动手,叫宫中绣娘做便可,反正也没人知道。

诶?等等,这意思,是怕她的女工吓坏了韩讷言。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正愁找不到法子气那厮!

李蒹葭一改敷衍的态度,乖巧温顺低头,其实在狞笑:“母后说的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皇儿定拿出通身本事来,好好做一个送与他!”

此后十数日,李蒹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蒹葭宫里绣手帕。

皇上皇后老泪纵横:自家老闺女终于开了窍了。

天没亮,熬红了眼的李蒹葭一身小公子打扮从自己的专属狗洞里钻出了宫。

皇上十分清楚宫中的无趣和李蒹葭好玩的性子,管太死只会把她憋坏了,适得其反。

所以李蒹葭及笄之后,皇上对她时不时溜出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叮嘱暗卫保护好她。

李蒹葭径直去了丞相府拜谒韩夫人,然后呈上了自己的‘大作’,一脸诚恳地说:“虽然本殿心系他人,不能生育,可是太傅的诚心却着实感动了我。今后本殿与太傅,开着门是夫妻,关上门是兄弟,不分彼此。”

韩夫人又惊又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收下了手帕,勉强憋出个慈祥的笑:“多谢。”

李蒹葭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在比谁女红做得差这件事上,她李蒹葭从来就没怕过。

若是直接交给韩讷言肯定会被这厮藏起来,哪有她当面交给韩夫人来得震撼。

听说韩讷言是个孝子,因为韩夫人才肯出来参加科举。

她就不信,韩夫人受得了她这种媳妇。

到时候韩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韩讷言就只能退婚!

优哉游哉背着手路过街市,李蒹葭听见旁边茶馆里正在讲黑甲小将的话本。

说书先生讲到黑甲小将虽不是什么王宫贵胄,却因谋略胆识过人,让少将军都甘愿为他做副将。

少将军竟然是黑甲小将的副将?

李蒹葭满心惊讶,停了脚步,想得出神。

头顶暖阳被人影挡住,李蒹葭侧头一看,是身穿朝服的韩讷言。

他这是散朝回家听韩夫人哭诉后,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而来了吗?

李蒹葭笑嘻嘻等着他放狠话。

韩讷言用两个指尖挑着那块帕子,深深望着李蒹葭,一语双关:“殿下费心了。”

李蒹葭干笑:“太傅客气。”

“臣愚钝,参不透这个立在泥里的哈巴狗有何深意。”

“狼,那是雪地里的孤狼。”

“殿下刚才所指的心上人可跟这孤狼有关系?”

李蒹葭猛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暴露了真心。

苦心隐藏这么多年,就是害怕父皇知道少年的存在,把他当成她走失的罪魁祸首追责。

她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想祝愿太傅像孤狼一样,孤独一生。”

韩讷言假装听不懂李蒹葭的诅咒,追问:“那殿下的心上人是谁?”

李蒹葭余光瞥见少将军骑着马从远处走来,立刻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诶嘿?!这厮来得正好,我正有诸多疑问需要问他。

韩讷言察觉到李蒹葭的走神,回头见她盯着的是少将军,脸色骤然冷了。

他薄唇抿紧,伸手一钩,就把李蒹葭拎上了马车。

李蒹葭被他的力气惊到了。

这厮看着精瘦,却扎实得很。胸膛手臂什么的,手感真是好。

李蒹葭脸上泛起红晕,意识到此刻不是发花痴的时候,挣扎着要下去:“等等。我有话要跟少将军说。”

“殿下有什么话只管跟臣说。那个头大如斗,只有蛮力,连兵都点不清楚的家伙知道什么?!”韩讷言跳上车将她往怀里一按,吩咐车夫道,“送殿下回宫。”

李蒹葭被他脸上的寒意吓到了,不敢再作死,也有些莫名其妙。

平日里,这厮任她如何撒泼犯浑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以为他压根就没脾气。

默默把方才两人的对话复盘,李蒹葭幡然醒悟:这厮莫非误会她喜欢的人是少将军,吃醋了?

行吧,正好。反正她就是特地出宫来气他的,这一下完美了。

可是话说回来,凭什么他可以有心上人,她就不能有?

李蒹葭心中又酸又气,暗暗冷笑,问:“敢问太傅的心上人又是哪家闺秀。”

韩讷言定定看着李蒹葭:“臣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殿下。”

李蒹葭快气笑了:我信你个鬼!

那日在早朝后拦住他,才是他们正儿八经见的第一面。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撒谎是怕她用心上人要挟他么?

韩讷言又说:“殿下曾在宫外遇险要更小心才是。听闻最近边关有贼人潜入京城,如果殿下被他们挟持,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是在暗示,他知道那少年的存在?

李蒹葭心里一惊,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端倪。

只是他那古井深潭一般黝黑双眸里只有淡定和关切。

呵呵,大概是他为她治病,从父皇那里问到了她曾走失的事。

李蒹葭垂下眼:“太傅多虑了。”

韩讷言捉住李蒹葭的手:“以后殿下若想出来散心,务必让臣陪伴左右。”

李蒹葭点头假笑:“好好,有劳太傅。”

虚伪,分明是在宫外都想控制我,要是真遇上了贼人,搞不好还要我保护你这个酸孺。

等我向少将军确认了黑甲小将的身份,就逃出京城,去北关找他,就跟你一别从此是路人!

皇上说收到密报有数名突厥假扮胡商潜入了京城,这帮突厥却狡猾得很,皇上命人在城里挨家挨户搜捕,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平日里在京城做生意的胡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怎么忽然就成了突厥了?!

肯定是她把韩夫人气得太狠,小肚鸡肠的韩讷言去皇上那里胡说八道了。

把她关起来没关系,惊扰全城百姓就有点过份了。

李蒹葭气急败坏,决不肯给韩讷言好脸色。

只是她的冷淡对韩讷言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风雨无阻日日都来给李蒹葭号脉抓药熬药,然后看着她吃完药才肯走。

真是比宫里的老嬷嬷还烦人!

不管她用什么法子抵抗,韩讷言就像个石佛,不惊不怒,寸步不让。

最后都是以她乖乖喝药结束。

所以李蒹葭索性不反抗了,为两个人都省点力气。

药端到跟前,看也不看便一口闷下去,然后趁这厮还没来得及动手,自己往嘴里塞颗蜜枣。

也不知道是韩讷言的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李蒹葭为了准备逃跑,每日锻炼,多吃多睡。她不但气色红润,丰满了许多,就连脸上黄斑渐渐褪去,白皙了不少。

宫人都说是爱情的滋润才让殿下一日比一日漂亮,殿下跟韩太傅真是恩爱无比,让人羡慕。

李蒹葭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狞笑:很好,既然变漂亮了,就到过河拆桥的时候了。

冬去春来,眼看又到立夏。

皇上在宫里宴请朝中二品以上大臣及家眷。

晚宴上,李蒹葭命人把少将军请了过来,还特地选了个避开别人眼光却让韩讷言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角落站着。

少将军惶恐不安,一副李蒹葭要是敢靠近,他就自尽的模样。

这厮壮得像头牛,竟然怕她非礼他?!完全没有那酸秀才的胆识。

李蒹葭嫌弃得暗暗撇嘴,堆起假笑,安抚道:“少将军莫怕,本殿只是想跟你打听黑甲小将的事。”

少将军松了一口气:“殿下请问。”

“你不是他的副官吗,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到底知道什么?”

“殿下可知本朝军号的编号规则?“

“嗯,第一个字表示所属边关,后面表示入军的时间和序号。”

“没错。他原本是壬申腊月第六百零一号入的营,第一次立功之后拒绝赏赐,只要求把编号改做丁卯冬七一五,足足提前了几年,而且丁卯年北关的新兵根本就没有七百一十五那么多。其中缘故,我问过多次,他都不肯说。我也至今都没想明白。”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李蒹葭心噗噗乱跳,想要捉住它,紧张兴奋之间却一把捉住了少将军的胳膊。

她想起来了,遇见少年时正是丁卯年冬月初七,与少年分开回宫的时间是十五。

黑甲小将竟然就是那个少年!黑不就是墨,谐音‘莫’吗?

他用军号在向她暗示身份,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远处原本与人谈笑的韩讷言眼角瞟过这边,忽然脸色一僵,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李蒹葭听见那脆响,生生打了个寒战,却装作没看到韩讷言眼里凌冽的寒光。

毕竟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况且找到了苦寻多年之人,她哪里还顾得上韩讷言高兴不高兴,只管欣喜若狂踩着祥云一般飘回寝宫去了。

韩讷言在宴席上喝了许多酒,出宫后还拉着少将军促膝长谈了一夜。

少将军第二日一早就自动请缨去了北关。

李蒹葭听宫女们说这件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厮太可怕了,竟然三言两语就把好并不容易才回朝的朝廷要员给忽悠去了北关。

不对,这厮莫不是猜到了她对黑甲小将的心意,要少将军去为难他吧?

李蒹葭越想越不对,小心翼翼观察着给她把脉的韩讷言。

韩讷言脸上依旧清淡温和,只是不怎么看她。

这是受不了她,装不下去了吗?

听说丞相与皇叔一向交好。

韩讷言出来见人之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皇叔家。

堂姐李展颜秀美绝伦,出身名门,棋琴书画样样精通,算起来,是天下唯一能与他相配之人。

莫非他心中的白月光就是李展颜?

也是,韩讷言与郡主李展颜是发小,若不是韩讷言一心想要攀她这个金枝玉叶,他跟李展颜的孩子怕是都能打酱油了。

心中谜题解开,李蒹葭没有预料中的高兴,却无比难受。

她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挤出笑脸:“听说湖上的荷叶很好,大人可有兴致陪我一起泛舟湖上。”

韩讷言方抬眼,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殿下最近喝药受了苦,散散心也好。”

夏日悠长,湖水粼粼里倒映着摇曳生姿的碧荷和澄澈湛蓝的天空。

湖边船上,李蒹葭和李展颜面对面坐着,虚情假意地寒暄。

这一代皇族里,只有李蒹葭和李展颜两个女子,其余皆是男子。李展颜又只比李蒹葭大两岁。

按理说她们应该很亲近。

可是不知何故,李蒹葭心里对温柔和善的李展颜十分抵触,甚少与之交往。

说起来,这还是李蒹葭第一次请李展颜入宫游玩。

小时候,她很瘦小,李展颜比她高了一个头。

如今她已经长到跟李展颜一样高。原本两个人是堂姐妹,五官就有几分相像。最近李蒹葭被韩讷言折腾得圆润了不少,于是无论身材还是长相,她都越来越像李展颜。

李蒹葭越看李展颜心里越凉。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李展颜的替代品。

什么驱寒治病都是幌子,韩讷言只是想把她硬掰成白月光的样子。

她李蒹葭,天下唯一的公主,岂能任这个酸孺羞辱摆布!

李蒹葭忍着怒火,不再绕弯子:“我知道堂姐喜欢太傅,也想成全你们。姐姐若能说动他退婚,我定求父皇为你们指婚。”

李展颜捂嘴轻笑:“殿下真会开玩笑。说动他不难,就怕真成了,殿下又后悔。”

李展颜没有否认和拒绝,也就说她的猜测属实。

李蒹葭心里一痛,攥紧了膝盖上的手:“堂姐放心。我既然主动跟你说,自然是认真的。若是食言,天打雷劈。”

正说着,韩讷言穿花拂柳过来了。

他上船后看见李展颜,愣了一下,便下意识就转身又要下去。

这样避之不及的动作,在李蒹葭看来却是做贼心虚。

李蒹葭柔声叫住他:“太傅留步,我不擅长弹唱,才叫郡主来助兴。郡主不是外人,你无须避嫌。”

韩讷言回头似笑非笑望着她。

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韩讷言每回看出她的企图就会露出这幅死样子。

可事到如今,就算是被他看穿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韩讷言微微一笑,恢复了平日温润模样,朝李展颜行礼便坐下了。

李展颜果然拿出了通身本领,跳舞弹琴画画作诗。

韩讷言本是文人,自然喜欢这些风雅之事,片刻便打消顾虑,与李展颜击杯伴奏,作诗对句。

真是天作之合,琴瑟和谐。

李蒹葭脸上的姨母笑渐渐僵硬了。

心里像是被人用沾了醋的冰刀子捅了一下,‘呼呼’漏冷风还酸痛难耐。

那边,李展颜温柔浅笑地说了句什么,韩讷言便靠到她身侧,神情专注侧耳细听。

李蒹葭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真是傻透了,就不应该站在这里,让自己尴尬得像个笑话!

起身走到船舷边,直勾勾望着湖水许久,忽然喃喃自语:“真热,不知道这水够不够凉。”

一直用余光注意李蒹葭举动的韩讷言,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一只手支在桌子上越过来拉她。

李蒹葭没看见他流畅敏捷的动作,撩起裙子,纵身跳进了湖里。

她仰头望着幽幽蓝天一动不动,任自己沉向幽深的湖底。

这样冰冷刺骨的感觉,真像走在雪地里。

“我等你,你不许嫁给别人。”

我长大了,可是你在哪里?

你要再不来,我的心就要变卦了。

一个身影划破水面朝她游过来,那是一脸紧张的韩讷言。

韩讷言见她一动不动,一把抱住李蒹葭要给她渡气。

这酸秀才真是烦死了,就连她跳到水里都不肯放过她,还要作秀,还要揩油。

李蒹葭一股子酸火直冲脑门,一脚就把他踹开,然后像跳鱼儿一样灵活地游到岸边爬了上去,推开来扶她的宫人,在众人惊讶的光中,浑身滴水自顾自去了。

进了蒹葭宫,李蒹葭便把自己反锁在房中。

韩讷言紧随而来,在门外低声说:“你听我解释。我原想着你多接触棋琴书画总比舞刀弄枪的好,才与她配合。她刚才说知道是谁当年把你带出宫。我心急才凑近听,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心中只有你。”

李蒹葭死死咬着唇,差点哭出来。

骗子!都露出了马脚还想骗她。

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人是谁,李展颜怎么可能知道?

韩讷言哀求:“你生我的气也没关系,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惹了寒气就白灌那么多苦药了。”

李蒹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呜咽声,声音冷淡而平静:“数月来太傅对本殿曲意逢迎,委曲求全,真是辛苦了。不过,既是要入赘我皇家,岂能三心二意。太傅既然心系他人,不如早些遵从心意,对大家都好。从今日起,你我再无干系,各自嫁娶。”

韩讷言轻轻叹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

门内外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宫人提醒韩讷言宫门即将关闭,李蒹葭才知道他原来一直站在外面。

韩讷言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一连三日,李蒹葭粒米未进,不肯从房里出来,也不肯见任何人。

皇上都被吓到了,忙下旨准李蒹葭退婚。

终于如愿以偿,李蒹葭拿着圣旨坐在房中却高兴不起来。

“唉…….不知道咱这小祖宗怎么想的,好好的姻缘就这么折腾没了。”

“听说皇上暴怒,撤去了韩大人太傅的职位并罚他去北关。明日就出发。”

“啊,韩大人一介书生,去了战场,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不是嘛?太傅太可怜了。”

泪水涌出眼眶,李蒹葭扔了圣旨,打开门冲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朝御书房狂奔。

不管他喜欢的人是谁,都不该因此而受罚。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讨厌韩讷言,只是不喜欢被人管束,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

况且不找到那个少年,这件事没个交代,嫁给谁,她都不能安心。

皇上对于此事的态度,却比对待婚事还要坚决:“朕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宠着,这小子却敢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不让他吃点苦头,皇家脸面何在?”

李蒹葭大哭:“都是我的错。求父皇惩罚皇儿,饶恕韩讷言。”

皇上招手:“不必多说。来人,把殿下带回去好好看守,在韩讷言出发前,不准殿下出寝宫。”

蒹葭宫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侍卫。

狗洞肯定被封了,父皇绝不会给她机会跑出宫。

明日韩讷言一走,可能就是永别,她有几句话必须要说给他听。

那日她没告诉少年自己的真实身份,错过了。

这一次,她不要再错过韩讷言。

李蒹葭像被困住的猫儿一般,在寝宫里焦躁地踱来踱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李展颜哀切的哭声。

“殿下恕罪,臣妾错了。”

李展颜一定也被皇上和王爷责罚了。

若不是她跟李展颜说那些话,李展颜可能会永远把对韩讷言的心思藏起来了。

李蒹葭忙说:“姐姐请进来。”

李展颜今日穿了件兜头的斗篷以遮挡满是泪痕的脸。

李蒹葭越发难受,忙扶住了她:“姐姐不必如此,是我对不住你。”

李展颜定定看着她:“殿下哭了,殿下果然还是喜欢他。”

李蒹葭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竟然一直在哭,自己都不知道。

李展颜看了看身后紧闭的门,压低了声音:“殿下想出去见他一面吗?”

门里忽然响起李蒹葭破口大骂和抽耳光的声音。

“贱人,竟然敢跟本殿抢男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李蒹葭骂累了就休息一会再骂。

皇上命令李展颜务必劝解李蒹葭放下此事,所以宫人们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却没人敢进去拦着。

这样断断续续一直到天黑,李蒹葭才说:“本殿犹不解气,这会儿累了,要歇息了。你明日再来。”

门打开,李展颜披着斗篷,压低了头从里面出来。

真惨,肯定被打得满脸伤,不能见人了。

侍卫们交换着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忍心翻开斗篷让她难堪,便直接放她出去了。

李展颜一口气出了宫门跳上了马车,才拉下斗篷,露出的脸却是李蒹葭。

她们刚才商量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此刻,李展颜被绑在蒹葭宫的床上。

若是没人发现,李蒹葭明日再遮住头脸用李展颜的腰牌进来,把李展颜换出去。

若是有人在那之前发现了李展颜,李展颜只说是被李蒹葭打晕了,反正横竖都不会在牵连到李展颜。

李蒹葭压低了声音吩咐车夫。

马车跑起来,李蒹葭掀开窗帘一角看了一眼。

李蒹葭心里一惊,站起来想要跳出去,脑后一声闷响,眼前便黑了。

漂亮的女孩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跟她说话。

“姐姐带你出宫玩。你那么瘦,藏在我大氅下不会有人看见的。等你玩够了,我又依葫芦画瓢送你回来。”

“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吧。我就不信你能活着从这冰天雪地的山里走出去。”

李蒹葭想起来了,原来那一次是李展颜带她出的宫!

李展颜趁着宫中宴会之时,人多眼杂,把年幼的她骗出宫扔在深山里。

若不是遇见少年,她就会一个人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游荡至死。

或许知道自己还小,就算是说了也未必有人信,所以她下意识将这些记忆给锁起来了。

听见有人在身边说话,李蒹葭醒了却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跟那次被扔在山里一样。

一定是贼人把她打晕之后怕她中间醒来又给她下了药。

“都说这个公主像个猴一般瘦小干瘪,我看都是误传。她分明细皮嫩肉,国色天香。”

“不要动歪心思,我们还要用她把‘黑罗刹’引出来。”

李蒹葭心中一喜,竖起耳朵细听。

“消息到底准不准啊。我们假扮胡商在京城待了这么久都没弄清楚黑罗刹到底是谁。”

“准。绝对准。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这些竟然是假扮胡商来京城刺杀黑甲小将的突厥人!

“昨日亲眼看见黑罗刹在出征的队伍里,我们跟上等夜里他们在野外扎营再动手,然后趁夜逃走岂不是更好?”

“那是个陷阱,狗皇帝抓到我们,就让人假扮黑罗刹诱我们自投罗网。亏得有高人提醒我们,不然我们已经上当了。”

“等下就算有人来救李蒹葭,如何确定就是黑罗刹?”

“宁杀错,不放过。再说是不是黑罗刹,一试就知道了。以我们几个身手,进了京城之后可有遇到敌手?”

“不曾。但凡有人起疑都被我们杀了扔河里了。”

“所以啊,我不信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轻松打过我们几个。”

“不妥不妥,若不是黑罗刹,我们就白捉了公主。要真是黑罗刹,我们打不过,又有何用。”

那人阴森森笑了:“我们手里有公主啊。只要确定了来人是黑罗刹,我们就用公主逼他自尽。黑罗刹如此聪明,自然知道救不出公主,皇上一样要他命,只能听命。杀了黑罗刹,我们再用公主要挟狗皇帝送我们出关。这才叫天衣无缝。”

这事就没办法破解,就算是诸葛在世也无用。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声,那是放哨之人。

匪首立刻紧张起来:“来了。”

数个人跑了出去,下面噼里啪啦一阵打斗声和惨叫声。

李蒹葭听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匪首架起浑身瘫软的李蒹葭放在栏杆边的柱子,对下面喝道:“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他们原来身在三楼,此处院墙高立,只有一个出入口。

突厥人太奸猾,此处易守难攻,况且她在他们手上,让人无法偷袭营救。

一人身穿黑甲,带着黑色罗刹面具立在院子中,脚下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圈突厥人。

匪首笑了:“黑罗刹,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那人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李蒹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啊,不对,如果是他,很多疑问就解开了。

少将军不肯吐露黑甲小将的身份是为了保护他。他本来就是少将军的主帅,所以跟少将军说了几句话,少将军就灰溜溜回北关了。

“殿下呢?”此刻韩讷言冰冷嗜杀的模样与平日的温润谦和判若两人。

“终于找到你了。”匪首拔出刀子架在李蒹葭脖子上,把她拖起来靠在栏杆上,挡在身前,“我知道,你肯定带了很多弓箭手。不过,刀剑无眼,你可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伤了公主,就难办了。”

韩讷言上前几步,盯着李蒹葭焦急地问:“你可还好?”。

李蒹葭泪流满面,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蠢货,别管我。”

匪首扔了一把刀下去落到韩讷言面前,狞笑:“只要你即刻自行了断,我自然会放了她。”

李蒹葭冲韩讷言拼命摇头。

匪首手下用力:“还等什么?”

李蒹葭白皙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

“住手。”韩讷言神色紧张,脚尖一勾,刀就飞到了他手中。

见韩讷言把刀横在脖子上,李蒹葭不知怎么地就冲破了禁锢叫出了声:“等等,我有句话要跟他说。”

李蒹葭冲他一笑:“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听话。”

韩讷言立刻明白她要干什么,惊恐地扔了刀,飞奔过去。

李蒹葭捉住匪首,分离往栏杆外一翻。

韩讷言伸出手,却始终迟了一步。

李蒹葭跟尖叫的匪首一起重重落在韩讷言面前。

青石板地上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越开越大,红得刺眼。

韩讷言拧断了还在喘息着的匪首的脖子,想要伸手去抱李蒹葭却不敢碰她。

李蒹葭勉强一笑,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映衬着那苍白的脸越发美得让人心碎:“我记着你的话,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都怪我,他们太想杀我,才会连累你。”韩讷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眼睛通红,“别说话,我带你回宫。”

“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不然以后没机会了。我怕被父皇逼着出嫁,才想尽办法让所有人讨厌我。终于等到你了,好累,以后不用再折腾了……”

李蒹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韩讷言将她用力抱在怀里,发出受伤的孤狼一般压低的呜咽声。

李蒹葭被韩讷言救了回来,却昏迷不醒,不能移动太远,只能就近暂且留在丞相府观察。

韩讷言交代侍女们要好好侍候李蒹葭,便入宫向尚在焦急等候的皇上和皇后回话去了。

眼看夜深,侍女们哈欠连天,在门外低声议论。

“这几日忙着给太傅和侍从们做冬衣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好困。”

“丞相府守卫森严,突厥人又被一网打尽,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殿下一时半会醒不来……”

侍女们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各自找了个借口离开,然后躲到某个角落猫着补觉去了。

最后,屋内只剩下了床上的人。

摇曳的烛火昏黄无光,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唧唧虫鸣。

门‘吱呀’一响,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反锁门,从怀里掏出刀来,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床边。

李蒹葭披散着头发,盖着锦被,面朝里躺在床上。

“不是我心狠,不趁着你还没醒让你永远闭嘴,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人低声喃喃自语,便朝李蒹葭背后刺去。

床上那人却往里一滚,躲开了。

那黑影惊愕了片刻,不甘心地再刺,却被床上一跃而起的那人打落了刀。

“李展颜,果然是你。”

韩讷言身着黑甲,披发而立,周身杀气笼罩,如地狱修罗一般。

李展颜仓惶退了几步:“韩讷言,你不是入宫了吗,我亲眼看着你走的……?”

韩讷言慢慢从床上走了下来,逼近:“你贵为郡主,为何三番五次加害公主?”

“贵为郡主。哈哈哈,真好笑。”李展颜扬天大笑,笑着笑着那声音却变成了哭声,“她没出生之前,我差一点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金枝玉叶。可是自从她生下来,一切都变了,被万人宠爱的就成了她。你看看她,干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依旧被人捧在手心。大家都只关心她十八岁了还没有配,却没人管我都二十岁了也不曾许人家。”

她指着韩讷言厉声说:“就连你,明明跟我一起长大,只见过她一面,从此心里却只有她。到底为什么?”

韩讷言微微点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找的人是她。”

李展颜凄婉一笑:“你拿着画像问我时,我就知道了,原来那次救她的人是你。你也离家出走过一次,刚好就是那时。”

“第一次把她骗出宫时,你还小,尚可原谅。我想李蒹葭也是这么想,才不揭发你。”韩讷言声音骤然冷了,“可这一次,你竟然狠毒到置天下安危于不顾与突厥人勾结,是为谋逆叛国,其罪当剐。”

想象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片下来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才能咽气的情形,李展颜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韩讷言叹了一口气:“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我跟皇上为你求了全尸,且不殃及王府的其他人。你自行了断吧。”

李展颜往前扑过来,抱住韩讷言:“讷言,求你看在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放我走吧。”

韩讷言一脚把她踹翻:“你若是今夜不回来,我会给你一夜时间逃走,可是你如此狠辣,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我岂能再留你。”

李展颜拿起刀摇摇晃晃站起来,自言自语一般呢喃:“丞相说你病了,不能见人。三年啊,整整三年,我每日都去看你却都被挡在门外。”

“你来找我时,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谁知你竟然是为了问她的事。”

“如今我才明白,你没有生病,只是为了找她隐姓埋名去边关从军。我还蒙在鼓里,傻傻地等你。”

“我恨她。看你对她温柔有加,任她如何胡闹都能忍下,我只想杀了她。”李展颜忽然举着刀对着韩讷言冲过来,“我更恨你。”

韩讷言微微一侧,捉住她的手腕反手一递,那刀便深深插入了李展颜的左胸。

李展颜瞪大了眼,软软倒在地上,咽了气。

韩讷言转身走到后面的暗室里,抱起不省人事的李蒹葭,亲着她的脸颊:“醒醒,我为你报仇了,还要好多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太医说,幸好身下垫着匪首,所以李蒹葭虽然从高处落下却并没有伤到要害。

嘴角的血是她为了让自己能动起来咬破了舌尖而致。

昏睡了一日后,李蒹葭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韩讷言。

韩讷言又换上了平日的青衫,俊美如竹,温润如玉。

李蒹葭盯着他发了片刻呆,便想起前因后果,伸手揪着他的领子怒骂:“混蛋,你骗我得我好苦。为了找你,我整日在街市上闲逛,连青楼都去过。”

韩讷言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揉着:“我也找了你许久。你说过你是北关人士,怕父亲不允把我捉回来,我只能趁着皇上大赦,偷偷还隐姓埋名去北关。结果我都把突厥打得不敢来了,还是没能找到你。直到我看到皇上命人送给西域的画像,我才意识到,你骗了我。”

“又哄我,你都知道我是公主,找李展颜干什么?”

“因为那张画像的人跟李展颜长得一模一样,却带着我只在你身上见过的项链。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才去问她。后来听父亲说才知道,皇上怕西域皇族不肯来,把你画得……”

美颜修图害死人,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更别说数年未见,大家都变化挺大的。

她不也没认出来韩讷言么……

韩讷言将她搂在怀里:“我等不及皇上传召我入京,只能又改学文,两年足不出户苦读,终于让我考中了状元,结果再见面,你视我如敌人。我怀疑你是不是压根就把我忘了。况且当年拐你出宫的人尚未找到,我若贸然提起,怕被人误会,牵连他人。”

“所以你就逼我吃药报复我?”这件事如鲠在喉。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想把她拧成李展颜的模样才别逼着她吃药。

“我知道你是装病,把脉却看出当年你受的寒一直没散积在体内,才导致面上长斑,睡不安稳,所以索性将计就计为你调理。”

原来是因为散了寒,她才会能吃能睡,越来越漂亮。

李蒹葭心中疑云散尽,喜笑颜开,伸手去韩讷言怀里掏。

韩讷言问:“你找什么?”

“当年你怀里像个聚宝盆,什么都有。我找找这会儿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有某人给我绣的一条狗。”

李蒹葭选了个良辰吉日,带着礼物给韩夫人赔罪。

李蒹葭规规矩矩行礼:“请夫人原谅我的不知深浅,胡说八道。”

韩夫人皮笑肉不笑:“殿下哪里话。殿下金枝玉叶,臣妾受不起,犬子也配不上,既然都退婚了,两下欢喜。”

这是铁定了心不要她吗?

她还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为了能嫁给身为黑甲小将的韩讷言才作天作地不想嫁给身为太傅的韩讷言?

不但拗口,也没什么说服力,怎么听都像是她摔坏了脑子。

这就是说最狠的话挨最重的打。

李蒹葭委屈巴拉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韩讷言。

“既然家母不肯,我也不能勉强。”韩讷言轻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叹气。

韩讷言又说:“殿下可愿意放弃公主身份,随我一同前往边关?”

李蒹葭眉飞色舞:“诶嘿?!这个可以有。到了边关,没人能管我了。我可以骑马,捉兔子……”

万万没想到,辛苦养大的儿子竟然用离家出走威胁她。

韩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勉强挤出笑脸,按住李蒹葭比划的手:“殿下且安心。只要皇上下旨,臣妾便只能遵旨。”

李蒹葭忙掏出皇上重新赐婚的圣旨,放在韩夫人手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圣旨我已经带来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韩夫人寒毛一竖: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标题:《狗太傅逼婚到朝堂》

  谢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古旧的四人间里,周围还是那么嘈杂,几个女人正叽叽喳喳聊着天,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上一眼。

  谢锦沉默着躺在床上听着,没过一会就闷得心烦,一挺身从被窝里猛地爬出来,“嚯”的一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动作勇猛的让几个聒噪丫头顿时噤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后,其中一个丫头丢了手中的瓜子,什么也没说,冷淡的开门出去了。另一个左右两边看看,犹豫一下,也跟着出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颇为无助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手端起桌子上搁瓜子的小碟,小心翼翼的递过来:“那个,八小姐您要不要吃点?”

  谢锦冷眼瞧了她一会儿,伸出手不耐烦的挥了挥:“行了你也出去玩吧,不要看着我了,我再睡会。”说完一把拉过棉被重新盖住头顶,整个人埋在床里,只露出几缕头发在外头。

  那丫头抿抿嘴角,将瓜子碟放回桌上,转身出了门。咔的一声轻响后,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屋子内外温差颇大,虽刚刚立了春,但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微寒,日前又下了场雪,是以尽管在高照的太阳下,东风吹在脸上还是让人难受的不行。

  小丫头快步离开了这一座陈年旧院,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又过了一潭结着薄冰的湖,眼前景象渐渐明丽起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丛丛腊梅泛着香,庭院里嫩黄并粉白,不见冬意冻景寒,反见春绿袭人面。这一片富丽怡人与方才旧院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这便是江南金陵世家谢家的祖宅了。

  小丫头压下心中的畏意,整整衣服进去,里面又是另一番见景。

  堂下坐着众多女眷她不敢多看,当头首位坐着一雍容老妇,精神满面,十分威严,正是谢家老祖宗了。

  “怎么回事?那混账东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谢老夫人一见她进来就皱着眉头问。

  堂下的女眷闻言都将目光放到丫头身上,看的她一阵紧张。

  “秉老夫人,八小姐整三日都在床上歇着,并未出事。”

  “什么八小姐?她也配!”谢老夫人啐了一口:“到底是贱人底下出来的奴才秧子,不干不净,整日就知道仗着谢家女眷身份惹是生非,胡作非为,平白瞎了我谢家声名。既已住在丫鬟房,就不要叫她再回来,明日就把她撵到外院去,眼不见为净。”

  这话说的着实凶狠,丫环不敢接话,场面冷了一瞬,就听一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貌夫人笑劝道:

  “老夫人莫气了,不过是个淘气的丫头,她还小呢,又是家里的正经小姐,哪能真住到外院去,这要传出去人家该怎么说。现在的惩罚对她一个小姑娘已经够严厉的了,不若过两天就让她回来吧!”

  “还回来什么!”谢老夫人眉毛倒竖,脸色冷硬,语气中是一分也不掩饰的嫌恶:“这混账东西惹出这样的事还好意思以谢家小姐自居,我说出来的话哪有收回来的理,撵到外院去,我只当谢家死了这个人。”

  这字里行间已是愤怒至极,美貌妇人似是还想再劝,但想及最近那件轰动整个金陵城的丑事,也只是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丫环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最终结果了,若说之前还有挽回的余地,那现在就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整个谢家的夫人掌事姑奶奶全在这里,谢老夫人又是副冷硬的狠心肠,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就是四老爷以后想劝估计也没法子了。

  丫环领命退下后,走出这间精致富丽的厅堂时,隐隐听见里面又起了新的话题。

  “老夫人且消消火,别气了。思瑶才刚遣人送来一只细长颈窑白瓷的长寿瓶,正让我插了梅花给您送来赏玩呢,这不,我才刚让丫头折了梅枝放进去。”

  谢老夫人语气立刻变得和蔼起来,和方才判若两人:“二丫头有心了,她在太学还好吧?”

  谢家的行动力一向很强,在谢锦还想着怎么摆脱这几个丫头获得一点私人空间的时候,她就被家丁从内院赶到了外院,独自分到了一个更加破旧的单人间,收获了原主老娘身边的妇人一名,外带降了身份的楔子一张。

  更要命的是,似乎原主的孪生弟弟也受到了她的牵连,被恼怒的谢老夫人赶到了她的隔壁,虽然隔着内外院的一道墙,但生活质量还是下降了不少。

  而跟在她身边的妇人也是明里暗里的叮嘱数落,这么一连串的事情砸下来,饶是谢锦心里强大,也不禁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这名倒霉的被弄到外院照顾她的妇人是原主老娘的陪嫁,人不坏,心眼实,就这么被赶出来也没生出多少怨气,就是话太多,太能唠叨了,逮着一天得数落她七八遍。不过也托唠叨的福,谢锦很快就搞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谢锦的娘亲姓李,原本是谢家四老爷偷偷养着的一个外室,因深得四老爷喜欢,怀上孩子之后就被接回了谢家,成了姨娘。

  外室无论在哪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以李姨娘一直不怎么招谢家人待见。不过她的肚子争气,来年就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就是谢锦和弟弟谢弈。

  双生子因为比较罕见,在这里象征吉兆,所以姐弟俩在谢家的生活还不算太难过。可到底外室之子不怎么光彩,在这深宅大院规矩重的人家里更是见不得光,也就勉勉强强度日。只不过李姨娘就没那么好运了,没逍遥两年就因病去世了。

  因着谢老夫人一开始就不待见姐弟俩,也就没有开口让四夫人抚养他们,姐弟两人一直是在李姨娘的两个陪嫁妇人和两个贴身丫鬟的照顾下“快乐”的长大的。

  然后就不可避免的,长歪了。 小弟谢弈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不过原主,谢锦可真是“佩服”的没话说。

  谢家四老爷的能力在谢家算是中等偏下,没什么成就,也没有多好的官运,不过因着是谢老夫人最小的儿子,生活也是有滋有味。

  做他的子女,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好处,但吃喝玩乐好歹不愁。

  可原主显然不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丫鬟带大的缘故,她从小身上就泛着一股子势利味,眼皮子极浅,又会呈口舌之快,不喜读书女红,也不学琴棋书画,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就过了十四年。

  不久前,正是扬州上元节时,到处热热闹闹,府里的小姐姑娘也都出来游了街市,看了花灯。

  本来有谢家家丁在旁护着,怎么也不会出事才对,谁想到原主脑子不知是被谁给洗了,看到外面的男男女女,灯火辉煌,莫名的就开始伤感起自己的婚事来。

  现在男女大防虽不似前朝严重,婚姻之事却也仍由父母长辈做主,嫡女尚且有不如意之处,更何况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

  就在她逛花灯正逛到心不在焉时,突然发现一个极其俊美的公子哥正在路边猜灯谜,端的是俊逸非常,身姿潇洒。而且在对上她的目光时还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小姑娘登时头脑发热,被迷去了三魂七魄,待那男子离开时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上元节人山人海,谢家出来的小姐不少,家丁只顾护着几个重要的,哪还管的着她,一不留神就让她走丢了。

  待到游会结束,人群散去,早已不见她的人影,几个家丁满街满市的找,闹腾了大半夜才在一处庙宇将她捡回来。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坏就坏在没几天之后,就有一家男子带着她的“定情信物”找上门来,要求求娶谢家小姐。

  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陌生男女私相授受,这本就是丑事一桩了,谁想那拿着信物的男子竟是一个大汉子,刚满三十,相貌粗犷,妻子才死没多久,家里还是办白事的。

  小姑娘不能明白为什么俊美的少年变成了黝黑的大汉,不能接受之下,一时冲动就问出了口。

  却原来,她上元节晚上见到的那名俊美公子只是这大汉的朋友,而她的手帕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大汉手里的。

  这事情就发生在谢家门口,整个谢家都没想到她这么没脑子,不想着如何否认推脱,一句话就泄了底,让谢家瞬间成了整个金陵的笑话。

  谢家小姐全被她这一桩丑事牵连受累,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出去见人,就怕被人说教养不好。

  更严重的后果,是谢家二老爷的一个姑娘,刚说托的亲事,就因为她的缘故黄了。

  谢老夫人本就看她极不顺眼,发生这样的丑事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就命人打了她十鞭子,连药都没给上,直接扔进了后院。

  谢家想尽快平息这件事,可前面那与她私定终身的大汉却不同意,三天两头拿着信物来闹,颇有种不娶到人誓不罢休的劲头。

  整个金陵没一个不笑话这件事的,谢老夫人气急之下直接将人赶了出去,直言谢锦已经已死证清白,上元节发生的事子虚乌有,纯属造谣。

  事情就这么含含糊糊的下去了,谁也不好再插手管什么。

  谢锦病歪歪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没人敢来看。好容易熬到这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被谢家除名,是罪有应得,可事实上并不知道,那个糊涂的小姑娘是真的死了。 “所以,姑娘,您先好好养养这背上的伤,安生两日,指不定老夫人心情好了,就把您再接回去了,这哪里真有主子下来当奴才的事呢。”

  李大娘一边嘟囔着,手里不停,正在纳一双绣花鞋垫子。

  谢锦只笑笑,也不说话,看着她飞快的穿针引线,平静的听着她唠叨。

  在她的认知里,原主固然是犯了大错,但谢家的处置也过于狠辣了。这年头的人身体抵抗力差的要命,一顿鞭子下来还不给上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能熬得住。

  她人虽然是庶女,可好歹也算半个小姐,这说变就变成丫头了,还对外说她已死,分明是绝了她所有后路,不说以后成亲出嫁,单是现在的生活就足以要了她半条命。

  对一个女孩,这样的手段显然不是心慈的人使出来的。谢家老夫人果然是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

  谢锦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副谢老夫人的脸,个个凶神恶煞,没一个好看的,想了一会自己就心堵的慌。

  算了,管她呢,自己好好珍惜小命活下去就是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她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后背蹭到了被面,忍不住“嘶”了一声:“大娘,我背上好痒。”

  李大娘抬起了眼,放下手中的鞋垫子:“哪里呢,奴婢给您拍拍。”

  “这里,这里,给我抓两下吧!”谢锦短胳膊捞不着,又实在痒的难以忍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不行,上头还有疤,抓破了就坏了,且忍忍,今天中午不能吃鲜。”李大娘不轻不重的在她背上拍了几下。

  谢锦一听,更难受了,想想每天那稀不拉几的白饭挂面,只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谢锦好容易能下床了,背上也不再痒的难耐,便动手帮李大娘料理些家务,重活她目前是干不了,不过收拾收拾屋子还是可以的。

  到了中午,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可还是没到外院吃饭的时候。

  这些天谢锦每日都是清汤挂面,连点荤腥都没沾过,嘴里淡然无味,很想找点零食吃,可这破院里一穷二白,连只耗子都见不到。

  谢锦收拾屋子的时候,还在木板床底下发现了一窝正在睡觉的蟑螂。

  不愧是谢家养出来的东西,个头贼大,黑油油的,浑身壳都精光锃亮。再对比一下她的面黄肌瘦,谢锦连恨天不公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默默的看了一阵,谢锦无奈的走出屋子,在外面找了块刚用过的大抹布,趁着那群傻不拉几的蟑螂没反应过来就盖在了上面,湿重的抹布一下子压住了黑亮的蟑螂,没等它们慌乱骚动,谢锦就利索的用扫帚一下扫进了装垃圾的簸箕里,走出屋子随手捡了块石头压在上面。

  恰在此时,李大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哎,姑娘做什么了,我来我来。”

  她一把抓过扫帚,又道:“九少爷刚下学回来了,姑娘快去看看吧,姐弟俩也好久没见了。”

  谢锦心知是原主弟弟,便没什么异议,洗了手要往外走,刚要出门,却又被李大娘叫住了。

  “那个,姑娘,你……”李大娘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锦疑惑。

  李大娘又支支吾吾了半天,面色古怪的盯着她的青布长衫和少年纶巾:“算了,姑娘先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书名:名门庶女:与君相知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疯狂课车】(已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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