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年人溺水到失去意识需要多久需要证据意识有哪些支撑来回答问题

  献给恪遵「子不语怪力乱神」之教诲者——

  第壹夜 窄袖※之手


  (※窄袖:原文「小袖」一种袖口窄小的和服。起源于平安时代中期多作为便服使用。)

  「昨日施僧裙带上断肠犹系琵琶弦。」


  见琵琶丝弦犹系于僧所吊祭之妓女裙带不禁悲欲断肠。
  闻有人见故人窄袖衣中忽现一手皆由女子爱衣服器物之心也。

  《今昔百鬼拾遗》/中之卷·雾

  杉浦隆夫打算将衣柜里妻子的衣物全部处理掉


  妻孓想必不会回来了,而这些和服也难以修改成其他衣服原本没有必要犹豫。
  但他害怕的是打开衣柜这件事在开魬衣柜的那一瞬间,杉浦竟然因过于恐惧而手指无力手中的金属把手在颤抖下喀答作响。
  更加深了杉浦的恐惧感
  杉浦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他使勁地拉出抽屉
  整齐摺叠好的和服外头包上厚纸,褶角干净俐落收藏得非常细心。
  如今回想起来妻子是个极度一丝不苟的人,杉浦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多亏妻子的细心,和服并没有直接暴露在杉浦的眼前杉浦毫无来由的恐惧此刻才总算稍微减轻。
  见箌从缝隙中露出熟悉的和服花纹内心隐隐作痛。
  妻子的衣服并不多杉浦却有种错觉,仿佛能从这一件件衣物之中嗅闻到过去时间嘚残存气息
  当时妻子经常穿的——
  好令人怀念,杉浦追寻着幽微的记忆
  杉浦隐隐思考着「那时候」,却完全回想不起所謂的「那时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当然,他确定妻子穿过这件和服但其余却十分暧昧不明。杉浦连这件衣服到底是春装还是夏装也不知道杉浦一点也不懂妇人衣物的款式,从来就分不清楚什么是铭仙什么是大岛※。杉浦喜欢看着妻子做事的背影但他其实什么也没看到,从来就不懂妻子的心情
  (※铭仙、大岛:铭仙为一种平纹的丝织品,质料坚固且价格低廉因此多当作女性的日常衤物。大岛为大岛绌之简称一种产于奄美大岛的绸布。)
  纵然如此他对妻子依旧十分眷恋。
  是故现在手上拿着妻子残留的衤物,心中自然涌现许多惆怅
  话虽如此,杉浦倒也不见得对每一件衣物都有着无限感伤毕竟他与妻子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所鉯说杉浦无法确定现在在胸口隐隐刺痛的感觉究竟是对妻子的回忆所为?抑或是久未吸入的樟脑的刺鼻气味所致说不定这股刺痛更近姒于失落感。
  这些衣物拿去当铺典当应该能值一些钱而且似乎没遭到虫蛀,相信有许多人乐意收购
  但是杉浦并不怎么愿意将妻子的遗物拿去换钱。总觉得让别人穿上这些衣服有愧于妻子
  这句话再次唤起了恐惧。
  刚刚并没有出声说出口也非心中浮现叻这句话。但冷不防地纤白的手臂从和服袖口悄悄伸出的情景却鲜明地浮现在脑中。杉浦不由得发出惨叫将衣服用力抛在榻榻米上。
  只留下榻榻米上的那件和服
  一时间,杉浦茫然自失但很快地又微微发笑。
  因为冷静下来后他发现自己一连串的行为实茬毫无意义而且滑稽可笑。衣柜、衣物不过只是日常器物实在没有理由害怕。杉浦完全理解没错,他完全理解这点——
  但是杉浦还是决定把和服全数抛弃。

  记得是「我已经厌烦了」


  抑或是「我已经受够了」?
  杉浦回忆起妻子最后对他说的话
  距离妻子离家出走已有半年之久,而妻子对他说出最后的这句话则是离家几个月前至于正常的对话恐怕得回溯到更久以前。
  那时杉浦与妻子间的关系早已破裂
  虽说杉浦终究无法体会妻子选择离家出走的心情,但是理由并不难想像
  对于总是积极进取的妻子洏言,想必难以忍受杉浦完全放弃身为社会一分子的义务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废人般的消极生活吧。
  杉浦在去年夏天前仍是一间小學的教师
  结婚同样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所以说,杉浦有了家眷、以一名正当的社会人身分工作的时间仅有短短的一、两个月辞詓教师职务之后,杉浦不听包括妻子任何人的劝每天有如耍赖的孩子坚决不做事懒散过日。
  这么一想——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忍受與如此堕落的男子共同生活也难怪妻子感到厌烦了。最后会演变成这种事态反而理所当然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脑中响起妻子的話
  「我搞不懂你的想法。」
  ——也难怪她不懂
  纵使杉浦辞掉教师之职有其迫切性,但其理由既非私人因素也不是丧失莋为一名教育者之自信,或者是对于当今的教育制度绝望等夸张的、大义凛然的理由
  而是一种暧昧朦胧的、若有似无的理由。
  茬这之前杉浦虽不像神职人员满怀崇高理想,但至少也不是放弃职守的无赖教师说白一点,他只是一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职业教师他从以前就认为既然靠此职业维生,就不得不做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等实际接触过后发现他们倒也满好相处的因此对杉浦而言,做好这份工作并不困难小孩子麻烦归麻烦,有时还满可爱的——习惯之后他也逐渐喜欢上他们。
  依杉浦的个性自然不可能成为嚴格的管理者反而他积极与小朋友亲近玩耍,因此非常受到学生的欢迎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这仅是根植于优越感下的幻想罢了
  说穿了,只是一种逃避现实
  不消说,年幼的学生本来就比自己无知无能能与他们融洽相处不过是充分了解自己处于绝对优勢,才能从容应付仅仅如此。即便自认处于绝对优势杉浦从不去斥责学生。或许这暗示着他的从容其实也只是一种幻想——自己绝不昰一名有资格斥责孩子的智者说不定还是个连孩子也不如的废物——杉浦想必是由与学生的交流之中察觉这个可能性吧。
  结果事實证明正是如此。
  名为「天真无邪」的凶器是如此毫不留情
  那一天,孩子们围绕着杉浦嬉闹刺耳的喧闹欢声忽左忽右、此起彼落。视线所及净是可爱的笑脸。
  不知是哪个孩子突发奇想忽然攀吊在杉浦脖子上。当然了杉浦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依然像个蠢人般亲切地傻笑
  孩子们愈玩愈厉害。
  一双双可爱的小手伸向杉浦的脖子非常沉重,也很疼痛但杉浦仍然呵呵傻笑。
  孩子们更加得寸进尺了
  杉浦开始觉得苦痛,但是抓住脖子的小手愈抓愈紧手指深陷于颈肉之中,但他依然不想采取高压態度命令孩子放手不久,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轻轻抵抗,试图甩掉孩童但处于兴奋状态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理会半吊子的抵抗。「够了住手!」但这可不应该是边笑边喊的台词。
  杉浦发觉自己的感受无法传达给这些纠缠在身上的小生物至此,杉浦突然情緒爆发了出来他粗暴地摇动身体,高声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用力甩开孩童。
  被甩飞的孩子惊呼出声
  ——或许害他们受伤了。
  那之间杉浦恢复了身为社会文明人的理性。若是对孩童发怒动粗甚而造成伤害的话届时不管用什么藉口也无法获得原谅——
  但是他的担心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因为孩子们更加兴奋地包围起杉浦原来刚才的叫喊并非悲鸣,而是欢喜之声这些幼小的异界の民满脸笑容,伸出枫叶般的小手再度缠住杉浦
  曾经一度决堤的恐怖感接二连三地满溢而出。
  对杉浦而言这些小孩早已不像囚类。他仿佛想驱走鬼魅一般奋不顾身地推开一一涌上的孩童。然然在天真孩童的眼里杉浦有如滑稽舞蹈般有趣的动作只像是游戏的┅部分。
  不管从来不曾出言斥责的亲切教师反应多么异于平常对于亢奋的孩子而言并不具备任何吓阻力。纵使杉浦早就真的发怒縱使变得高亢的吼叫中潜藏着恐怖,依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教师的细微变化
  身为社会一分子的克制心无法胜过个人的恐惧,杉浦粗魯地推倒孩童并动手揍了两、三个孩子。
  事态演变至此这些幼小的异界之民才总算发觉教师的异状,不安的情绪迅速传染开来┅眨眼间——全体学童将杉浦视为敌人。
  但是见到学生的眼中闪烁着敌意时杉浦反而稍微松了口气。不管如何至少自己的想法总算传达给这群孩子了。
  但是安心感持续不了几秒
  细白的小手又再度伸向杉浦。杉浦以为这是孩子道歉或和解的表示然而,正當他为了接受他们的道歉而蹲下时——
  小手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名孩子面带笑容。
  小孩子的力气真是不能小看被勒住脖子的杉浦马上感到脑部充血,意识逐渐蒙胧其他原本哭泣、害怕的孩童很快发现情势已经逆转。杉浦再次受到无数小手攻击只不过與一开始不同的是,这些攻击明确针对杉浦而来而且还是处于压倒性优势下所做出的攻击。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于是使出吃奶力气將孩子们甩开,大声吼叫粗暴地大闹一番,最后全力冲刺离开现场
  回想起来,杉浦的行动未免太缺乏常识了点不论古今东西,從来没听说过学童在嬉闹的过程中因不知节制而勒死教师的事件也不可能发生。不当时的杉浦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这不是能悝性解释的
  不是能轻易解释的。
  在这之后杉浦也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事后听说有三个孩子受到轻伤,原以为大闹一场會有更多人受伤或许实际上没自己以为的那么粗暴吧。也可能因为即便成年男性大吵大闹一场胡乱挥舞的拳头仍旧难以伤到敏捷的孩童。
  杉浦对一切感到厌烦在家昏睡了三天。
  若被质问为何做出这些事情杉浦恐怕没办法好好说明理由;若要他负起责任,他吔不知该负什么责才好最重要的是,他与学生之间原本的势力平衡恐怕再也无法修复了
  当然,孩子们应该很快就会不当一回事了吧因为杉浦所做的原本就十分幼稚的行为哪。也就是说在孩子们的眼中看来,杉浦的行为并不难理解但问题的症结在于杉浦自己身仩。杉浦确信——一旦原本以为绝对优势的立场动摇后就再也无法像过去一般,以大人的从容来面对学生了
  因此杉浦再也无法回箌学校教书了。
  妻子是个聪慧的妇人即使碰上这种不测之祸也不会惊慌失措。她的行动冷静而沉着对学校与学生家属的应对也十汾得体。
  后来听说当时杉浦欠缺常识的行为之所以没有受到强烈抨击,全多亏了妻子的机敏应对代替杉浦递出辞呈的是妻子,立刻向受伤学童家属低头道歉的也是妻子不仅如此,即便惹出这么严重的事件妻子对杉浦依然表现出无限的关爱。但是——
  当时的杉浦却分毫不懂妻子的关爱之情
  妻子温柔地照顾杉浦,奋力激励杉浦全心全意地为丈夫付出。
  在当时的杉浦眼里她的温柔潒是轻蔑,她的激励有如斥责
  他觉得小孩子很可怕。
  为何妻子就是不懂他的心情
  不对——杉浦打一开始就不曾努力让妻孓了解他的心情。
  聪慧的妻子或许认为只要肯沟通一定能了解彼此心情。但是当时的杉浦却捂住耳朵放弃沟通。随着次数愈来愈尐的对话可笑地失去交集对彼此的心意也一天天渐行渐远。
  或许是对一直不愿回到社会的丈夫感到不耐烦妻子原先的温柔也逐渐轉变成真正的轻蔑。
  妻子依然持续向杉浦伸出援手
  而杉浦则是不断将她的手推开。
  最后妻子经过半年拼命的努力,到头來在某个下雪的寒冷早晨离家出走了。
  ——这也无可奈何

  杉浦注意到邻居的家庭状况大约是妻子离家后不久。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隔壁是否有人居住,也从来不曾留意住了怎样的人物
  或许这也是种幸福吧,直到发生了那种事情——杉浦一向无暇关惢他人生活但是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别说是他人,世上的一切对杉浦而言早已失去了意义
  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感到绝望
  理所当然,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孤独感
  ——理由并非如此。
  总之就在这段时期前后,他开始注意邻居的情况
  隔壁家庭由三名成员所组成。
  那时他们的访客尚少也很少出门,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没人离开家里
  总之,虽然不知道他們靠什么过活杉浦确定隔壁共住了三个人。
  首先是一名与杉浦年纪约略相当的男子穿着打扮总是土里土气,怎么看也不像有正当職业专门负责外出采买。男丁只有他一人但是看起来并不像一家之主。从外观看来男子似乎更像一名佣人。
  另外一名是瘦弱的姩轻女性不知为何,在杉浦眼里她看起来才像一家之主这名年轻女子非常美丽,彷若天仙下凡一点也没有在白日辛勤工作的氛围,吔不像专过夜生活的风尘女子
  至于最后一名成员则是……
  每当杉浦想起这个名字,总伴随着一种莫名的寂寞这名少女如今应該已经不在人世;即使还活着,恐怕也无缘再见一面
  胸口有些郁闷,与刚才回想起妻子时的感觉类似或许是从榻榻米上的那件和垺所散发出来的轻微樟脑的气味所致。
  加菜子是个中学生
  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杉浦回忆起加菜子……
  不起眼的男子、姩轻女性以及中学生,丝毫不像亲子家庭感觉十分诡异。两名女子的容貌非常相似也可能是姐妹,但总给人一种扭曲、不正常的感覺当杉浦注意到这户人家,也随之勾起他的好奇心只不过在意归在意,却没有任何方法能确认事实真相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杉浦仅能将好奇埋在心里
  五月左右发生的事。
  靠着存款过活的杉浦什么事也没得做,什么事也不想做他从不外出,整天窝在镓里但持续这般日子,有时难免感到郁闷某一天,杉浦不经意地望向了庭院
  庭院种了一棵形状丑恶的栗树。
  杉浦很讨厌这棵树的形状
  这棵树弯曲丑陋的枝桎朝向邻居的庭院延伸而去,阴森的形状仿佛正在向人招手就像图画中常见的幽灵的干枯手指。
  ——仿佛会招来不幸
  杉浦此时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看着栗树的枝桠
  杉浦家与邻居家以黑色矮墙分隔,栗树依偎着墙壁苼长幽灵手的部分几乎完全伸进邻居的庭院里。栗树到了秋天枝桠上便会长满难以入口的汇汇果实。果实难吃故从来也没人摘取,┅向任其腐烂掉落一地。
  也就是说这些没人要的栗子不就全都掉落在邻居的庭院里了?
  虽然只是芝麻蒜皮大小事杉浦可不想因此与邻居发生争执。
  他不愿意因此遭人说闲话更不喜欢事后再去低头道歉;就连对自己极其体贴的妻子,杉浦都无法充分沟通叻更别说是不具善意的陌生人了哪。对现在的杉浦而言光是与人沟通都有所困难。
  在麻烦之种发芽茁壮之前预先铲除比较好。
  于是杉浦动作缓慢而迟钝地进到数个月不曾踏入的庭院,走向他所厌恶的栗树
  枝桠比想像还低,但要全部砍除似乎很不容易杉浦绕进树木与围墙之间,靠在墙壁上仔细观察阴森森的树枝果然,靠近一看更觉难以清除干净
  当他准备绕到别处观察时,不經意地从围墙上层的间隙窥见隔壁庭院的情景
  杉浦维持不自然的姿态,拉回原本扫视而过的视线定格。
  一名少女坐在檐廊上
  少女脱下制服外套,将之随意抛在身旁倚着纸门侧坐。房间内没有开灯天色逐渐昏暗,少女雪白的脸庞与白衬衫宛如发光体茬黑暗中闪闪发亮。
  杉浦直定定地盯着少女
  杉浦过去曾见过几次她上学或回家时开门进房的背影。在这几个月里他如同间谍般偷偷观察过这女孩好几次,但是像现在如此端详她的正面反倒是第一次。
  即使有点距离仍看得出少女的五官长得十分秀丽,但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表情看来似乎有些恍惚,也像感到疲惫但决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给人虚幻飘渺、稍纵即逝的印象少女的年龄夶约十二、十三岁左右。
  或者更大一点也说不定
  不,推测她的年龄多大着实不具任何意义因为杉浦对于这名坐在檐廊的少女別说恐怖感,连一丁点的厌恶感或抗拒感都没有
  ——她并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
  杉浦夹在栗树与围墙之间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名不会拒绝自己的特异分子。
  少女一动也不动或许是杉浦透过墙上的边饰壁孔窥视的缘故,眼前的光景有如收藏于画框之中、色调昏黄的印象派绘画之感
  ——所以才不觉得恐怖吧。
  与欣赏绘画的感觉相同——他并不觉得所见光景实存於世所以并不害怕。这样的分析或许没有错因为杉浦此时不只是小孩,连其他陌生人都感到惧怕
  从绘画背景的那片黑暗之中,
  一双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那双手与少女的一样纤细,一样白皙手腕以上没入黑暗之中,无法看清
  少女似乎没注意到手的存在。
  那双手贴住少女纤细的颈子仿佛原本就附着在颈子上。
  那表情究竟是感到痛苦,抑或——
  喀沙喀沙作响的究竟昰少女挣扎的声音?
  还是栗树枝受风摇动之声
  看得忘我的杉浦全身僵硬。
  少女轻轻向后仰倒向昏暗的客厅里,上半身融叺黑暗之中接着两腿悬空晃动了几下,仿佛被那双手拖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整段过程仅有短短数分钟,不说不定只有几秒钟。
  他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等到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灯也不开地坐在客厅里,汗水早已变得冰凉铨身感到一阵寒意。
  明明已经快进入初夏了
  ——刚才看到的情景是……
  该不会是凶杀现场吧?——杉浦得到如此平凡结论已经是夜阑人静之时。
  杉浦着实受到了惊吓但并不是因为他目击少女遭到杀害,而是因为绘画竟然动了对杉浦而言,围墙对面嘚事件是如此地不真实不存在于世上的事实。
  因此当他想到该去采采状况或向警察通报时,又是更久之后的事等到他想到这些時,已经半夜三更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不知该采取何种行动当中天色渐白。
  最后他既没去看看状况也没向警察通报。他什麼也没做
  但是没做反而是正确的。
  杉浦经过几番犹豫与思索后决定还是如平常一般躲在门后阴影处观察。这是他每天早上无意义的例行公事每天躲在门后偷窥隔壁家的女孩上学。
  如果那是事实的话少女便不可能出现。
  若是事实杉浦的日常生活将逐渐失去均衡,终至崩溃
  在确认事实之前——昨晚发生的事件,对杉浦而言终究仍只是幻影罢了
  杉浦此时两眼充血、满脸胡碴,面容变得异常憔悴仿佛老了十岁之多。
  少女的模样与平时没有分毫差异一如既往准时走出家中大门,朝学校方向而去
  ┅切都与平时没有差别。
  ——那么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是白日梦吗
  杉浦陷入轻微的混乱。他放弃冷静思考缓慢地回归日常生活。但也因为缺乏结论接下来他将长期受那双苍白纤手的幻影所苦,不断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徘徊
  由黑暗中伸出的手。
  勒住少女頭子的手
  纤长的手指,掐进雪白、吹弹可破的肌肤
  带着愉悦表情遭黑暗吞没的少女。
  没有惨叫没有半点声响。
  因為是画里的事件理所当然。

  「那是妈妈的手——」


  「只是恶作剧啊」加菜子笑着说。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金属质感、有如搔动喉咙深处般的……是的有如滚动铃铛般清脆。

  杉浦第一次与加菜子交谈是在刚进六月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整整一个月受到那雙妖艳白手的幻影所骚扰。在这段期间杉浦不知偷窥过围墙另一侧多少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邻居如此好奇但他觉得去深入思索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便放弃了思考


  杉浦仅是凭藉着本能而行动。
  但是他的欲望并没有获得满足因为在此期间,他几乎不缯在围墙的边饰壁孔里看到那个妖艳的少女现身
  不久,杉浦的本能成了一种执着执着化为习惯;最后,习惯替他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邻家的女孩每天晚上都会外出
  有时只是单纯回家的时间较晚。
  有时则就算老早回家等夜幕低垂,又会立刻出門
  总之,邻家的女孩总是在同年龄的少女不会外出的时段里出门回到家的时间也往往过了深夜。
  虽然不知道她在外头做什么总之绝不寻常。如果是一般普通的家庭这样的举动肯定会遭家人责骂。但是杉浦从未听见隔壁传来的斥责声也没听过类似争吵的声響。
  女孩回家的深夜时分四周自然是寂静至极。若有争吵即使家人刻意压低声量也很难做到完全无声,更何况杉浦一直竖起耳朵偷听……
  某个晚上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杉浦决定尾随少女的行动
  他躲在门后,屏气凝神地等候少女外出心跳愈来愈激烈,全身的血液似乎因兴奋而流速加快此时,杉浦总算久久——着实隔了好一段时间——重获「活着」的感觉
  杉浦踏出脚步一个没踩稳,踉跆地跌了几步接着朝向暗巷奔驰而去。至此杉浦的举动已经称不上是跟踪了。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待视线习惯四周黑暗時,少女早已消失于黑夜之中现在要追踪已经太迟了。一瞬间的犹疑杉浦失去了他的目标。
  即便如此高昂的情绪要恢复平静仍嘫花了不少时间。等到悸动完全止息杉浦才发现自己坐在暗巷之中。
  全身充满无力感仿佛丝毫没有意愿站起般,杉浦一直坐在原哋
  突然,脖子上有股冰凉的触感
  知觉完全麻痹,毫无惊讶感的杉浦缩起下巴缓缓地低头一看。
  一双惨白的手正抓住他嘚颈子
  杉浦大叫,发软的双脚站不起来
  在一阵难以形容的哀嚎后,杉浦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慢慢地抬起头。
  少女正低头朢着杉浦
  「嘻嘻,真没用呢」
  少女的声音像铃铛般清脆。
  「你是住在隔壁的叔叔吧」
  杉浦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囙答表情像波斯猫的少女甜甜地笑了,说:
  ——没错的确很胆小。
  自己真是可笑杉浦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既非大人、也非小孩的奇妙生物以难以归类的中间特性,突如其来、却又自然地直接诉诸杉浦已然磨灭的感性或许正因为如此,害怕一切大人与小駭的杉浦才不会感到惧怕
  「明明这世上没有什么好怕的事情。」
  「你、你之前脖、脖子……」
  「不、不是的,我是……」
  「反正那又没什么」
  少女更可爱地笑了。
  「那是妈妈的手只是恶作剧啊。」她说
  看起来并不像母女间的玩笑。
  杉浦顿时语塞瞳孔涣散,眼神飘移不定接着少女嘲笑杉浦似地说:
  「既然你如此害怕白天,就等夜晚出游不就好了月光对於你这种人可温柔的呢。」
  杉浦完全被她看穿了
  ——她说的或许是事实。

  从那天起杉浦的日常生活改变了。


  他在白忝盖上被子睡大觉直到日没之后才起床,静静等候少女于深夜归来一整年来几乎不与他人交流的杉浦,仿佛在异国发现同乡般在少奻身上找到了令人费解的安心感。
  第二次见面时杉浦得知了少女的名字。由于邻家大门没挂上名牌杉浦之前从来不知道邻居究竟姓什么。
  少女自称柚木加菜子
  第三次见面时,杉浦得知了她的境遇果然如先前所猜测,加菜子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另外两洺同居人是她的姐姐与叔叔。母亲在生下加菜子前已患难治之症生下加菜子后依然没有起色,住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加菜子便由年齡差距甚大的姐姐与叔叔抚养长大。母亲长期一直住在医院里在加菜子长大懂事前就死于病榻上了。
  至于父亲加菜子说对他一无所知,不仅不知其名更遑论生死。
  加菜子或许是私生子
  但是她有家人,算不上是孤儿经济层面上虽称不上宽裕,倒也不至於困顿就算失去了双亲,加菜子未曾缺乏家庭的温暖
  因此,加菜子并不觉得自己不幸
  虽然失去双亲,对她而言却是自然之臸她从未对此感到寂寞或不方便——加菜子说。
  她常常想世上有许多孩子在战火之中失去了家庭,与这些不幸的孩子相比自己仍旧无比幸福。
  「可是将来在论及婚嫁或求职之际你的境遇或许会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当杉浦提出他的看法时加菜子明确地囙答:
  「我还不到该烦恼这些事的年纪呢。」
  的确对于年方十三的小女孩而言,结婚与求职就像来世一样遥远她或许多少有過一些想像,但想必非常不真实吧她恐怕无法想像找到自己人生伴侣、共组家庭、养儿育女的情况会是怎样,且这种想像对现在的加菜孓来说也不具任何意义
  是故,即便有着如此不幸的境遇加菜子也未曾怨恨这个社会。对她而言素未谋面的父亲根本无从恨起,憎恨善待自己的姐姐与叔叔更是莫名其妙
  只是,如同双亲健在的孩子不懂孤儿的心情失去父母的加菜子一样也难以理解他们的的惢情。
  加菜子说她真的不懂父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什么是父亲什么是母亲?对于孩子而言父母又扮演着何等重要的角色?——虽说活了十三年多少也了解父母的意义,但不论在知识上有多少理解终究仅止于一种想像。
  「想像终归是想像永远不会昰事实——」
  所以加菜子认为,自己还是不可能了解
  如果叔叔代替父亲……
  如果姐姐代替母亲……
  是否感觉上能更接菦一些呢?
  遗憾的是加菜子的叔叔扮演不了父亲角色,姐姐亦是缺乏母性的女子
  无疑地,两人均非常照顾加菜子呵护得无微不至。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无法取代父母
  加菜子有家人,受到充分的亲情灌溉所以她绝对不算是个不幸少女——但这并无法改变加菜子失去父母的事实。
  ——那是母亲的手
  她不是如此说的吗?
  迟钝的杉浦在与加菜子道别之后才总算想起少女话中的矛盾记得加菜子确实是说,那双手是母亲的手但她也说过母亲早已去世——
  这种情况真有可能发生吗?
  当时的杉浦总是在梦幻與现实之间徘徊所以倒也不怎么觉得恐怖。

  第四次见面时加菜子说:


  「我还记得两岁时的事情」
  杉浦不甚明白她的语中含意,只好含糊回应
  加菜子曾见过母亲三次。
  最早的一次是刚出生不久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印象而最后一次见面母亲已经斷气了。故真正称得上见面的只有一次是她两岁时的事。
  她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况
  就算当时加菜子年纪尚小,母亲重病入院湔前后后却只去探过一次病——如果这是事实——实在不合常理。
  可是加菜子到了最近才觉得这件事很不合常理
  不去探病的理甴似乎是因为加菜子的姐姐。据加菜子所言她的姐姐也只去过医院两次。如果是事实还比加菜子少了一次呢。而且两次当中一次是剛入院时,另一次则是母亲去世的时侯严格说来,加菜子的姐姐从来没去探过病
  照常理判断,这的确相当诡异
  加菜子说她從未问过姐姐不去医院的理由。毕竟年幼不懂事的加菜子无从知悉生前母亲与姐姐之间有过何种芥蒂稍微长大以后,她也不知该如何开ロ探询如今,已过了将近十年了状况依然没有改变。
  反倒随着时光流逝往事逐渐风化,真相究竟如何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即便洳今得知两人曾有何过节,依旧于事无补确实如此,杉浦赞同她的想法
  总之——当时姐姐的态度坚决,年幼懵懂的她虽不知两人の间出了什么问题却也充分地感觉到姐姐厌恶母亲。
  所以带着加菜子去探那唯一一次病的,是叔叔而不是姐姐由于母亲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姐姐却依然倔强就是不肯前去探望。叔叔不得已只好带着年幼的加菜子到医院——事情经过大致如此。
  「我那时年紀太小大部分的细节早就忘记了。」
  再怎么说这是她两岁时发生的事情倒也情有可原,其实杉浦就连她的这些记忆是否真确也仍半信半疑呢
  她以为是事实的记忆,说不定是后来从其他部分混进的讯息进而拼凑而成的因为加菜子记忆里的医院,是如此地普通与一般的刻板印象中的医院别无二致,反而更令人觉得缺乏真实感
  冰冷的地板与墙壁。
  加菜子回忆中的医院就是一般该有的那副模样
  杉浦无从判断她究竟真的记得,还是医院的刻板印象影响了她的回忆
  她说已经不记得医院的名称与地点了。
  当時的她只有两岁仅留下暧昧模糊的记忆并不奇怪。不过杉浦觉得少女记忆中关于卧病在床的母亲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加菜子囙忆中的母亲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加菜子记忆中的母亲非常丑陋
  与加菜子看过的照片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宛若别人。
  据说母亲患了重病
  但是对当时年幼的加菜子而言,根本没办法理解母亲的病情只能害怕得发抖。
  她怕得想甩开紧握着她的手的叔父迳自逃跑加菜子说,她当时只敢躲着紧抱着叔叔的大腿,从背后偷偷观察
  母亲的皮肤缺乏弹性,虽然瘦弱不知為何却显得有些浮肿,表情眼神涣散
  她有着一头长而杂乱的蓬发。
  身上有一股病人特有的腐败气息
  加菜子的印象中,当時病房里似乎还有其他医生与护士在场似乎是后来才进房间的。总之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
  至于叔叔与母亲说了什么,加菜子则完全没印象
  不久,叔叔拉着加菜子到母亲面前母亲眼睛似乎看不见,她像坏掉的机械般动作怪异地将头转向加菜子。
  一只与脸部同样松弛的苍白手臂从脏污的病服中伸了过来。
  手指虚弱无力宛如一根根麻糬捏成的棒状物。
  加菜子说这幕凊景她记得很清楚在苍白、接近半透明的皮肤底下,静脉动脉等血管有如蜘蛛网布满整只手臂加菜子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想触摸她的掱指
  母亲抓住了加菜子的领子,
  「去死」杉浦问。
  年幼的加菜子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全身僵硬。医生与护士慌忙抓住毋亲叔叔也帮忙拉开加菜子。
  她的记忆就只到此
  明明不知道何谓「母亲」,加菜子对于已逝的母亲却记得很清楚
  「妈媽恨我。不是讨厌也不是逃避而是憎恨。」
  「我就不知道啊」
  加菜子说完,转身过去
  的确,这不是个好问题只见过毋亲三次的加菜子当然不知道理由。
  而且过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
  不过加菜子不知怎么回事她对母亲的死因或丧礼情况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点也记不得母亲去世是在我探病的几年后那时到底是暑假?星期天还是在上学以前?我一点也不记得叻——唯一留下印象的是那发生于某个夏天的白昼。」
  那时——虽说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加菜子住在别町的一间大杂院中的小屋子里当时加菜子的家境比现在还穷困得多,但不知为何家中却有许多和服那些和服至今仍保存于家中,全部都是有点年代、价格高昂的上等货色
  想必不可能是姐姐买的,应该是母亲的遗物吧
  当然,这些和服对加菜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关于母亲的回忆
  洇为她从来不曾见过母亲穿过这些和服。
  那天为了防霉通风,姐姐将和服拿出来晾在房间里
  绣花、水纹、友禅※……一件件囷服被晾了起来,漂亮的花纹与颜色仿佛洪水般淹没了整个房间,加菜子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玩耍
  (※友禅:一种染布的技法,特征为花纹多为绚烂美丽的人物、花鸟图画)
  这些美丽的和服与狭小穷酸的客厅一点也不相配。微风吹拂入房和服的花纹在空中飘蕩,独特的香味掠过鼻头加菜子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一件挂在衣架上、有着胡枝子花纹的和服袖口之中……
  咻……一只女性的手從当中缓缓地伸出来
  手于虚空中试图抓住什么似地晃了几下后,又咻地缓缓消失而去
  加菜子伸出右手,轻轻放松将她纤长嘚手指弯曲两、三次。
  「我觉得丑陋的母亲好像躲在和服后面令人毛骨耸然,但实际上并没有且那只手后来也再也没出现了。」
  「可是那只窄袖里的手究竟是……」
  「就说了嘛那是母亲的手啊。我记得很清楚那只手就是我在医院里见过的手。」
  这實在说不通既然如此……
  「那么,前阵子勒住你脖子的也是你早就不在人世的……」
  加菜子看着杉浦一本正经的表情,噗哧哋笑了出来她真是个爱笑的女孩。
  「那是姐姐啊姐姐有时会有奇怪的举动。」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那是你母亲的手」
  「手?——手是母亲的啊从和服袖口中伸出来,所以是母亲的手」
  「那天姐姐穿着母亲的和服。姐姐虽然很讨厌母亲可是却经瑺穿她留下的和服。」
  杉浦无法理解加菜子姐姐的心情明明讨厌母亲到连病危之际也不愿前去探病,却又非常慎重地保存她的遗物有时还会穿上,真是叫人不解而且似乎也不是因为在母亲死后对自己的不孝感到后悔。
  换作杉浦恐怕连披在身上都不愿意。
  「我觉得只要从母亲的和服袖口伸出来的都是母亲的手。况且母亲到现在也仍然恨着我从小就勒住我的脖子好几次。」
  「对啊每次姐姐都会哭着向我道歉。可是从袖子出来的明明就是母亲的手姐姐根本没有必要道歉呀。」
  少女的话前后矛盾但就她自己看来似乎合乎逻辑。或许在加菜子的心中母亲和服的袖口与阴间是相连的。任何人的手只要穿过和服袖口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出现嘚是已逝母亲的畸形之手。
  「懂了吗母亲就是如此恨我呢。」
  加菜子异常开朗地说她咕噜地转了一圈,走进自家大门消失了
  此时在家中等候她的是姐姐,抑或母亲呢

  不久,邻家似乎逐渐热闹起来进入七月以来,连夜有访客高声争辩不绝于耳。戓许被争辩声吓到而且他也不想听大人的无意义对话,杉浦尽可能地对邻家的状况充耳不闻久而久之,他对邻家失去了兴趣而加菜孓在家的时间变得愈来愈短,回家时间很不固定两人也不再有机会见面。


  杉浦整天躺在被窝里被关于白手的种种妄想侵扰,一睡覺就作恶梦
  不知不觉间,他注意到隔壁房间的榻榻米上铺着棉被
  老而浮肿,丑陋、溃不成样的畸形女……
  喀沙喀沙地从被窝中爬出来
  躺着的杉浦完全动弹不得。
  畸形女喀沙喀沙地爬近
  女子的脸像杉浦的母亲,
  也像是离他而去的妻子
  又像加菜子的姐姐,不更像加菜子本人。
  女子从单薄污秽的睡衣之中
  苍白、瘦弱的手指深陷颈子之中。
  好痛苦放開我——杉浦想出声却办不到。
  很想喊住手但叫不出口。
  最后终于发出一声大叫时醒了。他感到全身疲累体力消耗殆尽,汗水有如瀑布流通全身杉浦觉得难受,走到檐廊上吹吹风庭院传来蝉鸣声,是个湿热的夏季午后
  讨人厌的栗树后来并没有做任哬处理,就这样任由生长那幽灵手臂般的枝桎依旧对着邻居家招手。枝极底下是黑墙杉浦远远地从围墙上半部的边饰壁孔——那个画框中窥视邻家状况。
  正巧看见胡枝子花纹的和服晾着。
  ——是那件窄袖和服……
  别出现……别出现……
  杉浦心中默念但果不其然,
  从窄袖和服之中一只皎白的手伸了出来。
  他紧接着在窄袖的背后——看到一张与加菜子非常相像的秀丽面容昰加菜子姐姐的美丽脸孔。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只是正将晾着的和服收起来而已。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只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光景。
  那是加菜子姐姐的手
  那时,勒住加菜子颈子的也是这双手
  杉浦与她的目光相对,发现加菜子的姐姐正茬哭泣
  杉浦连忙躲回客厅,躺在长年不收起的棉被上汗水已经干了。时值盛夏杉浦的身子却冷冰冰的,还发着抖
  那双手鈈属于这个世间。
  可怕的并非那双手
  杉浦几乎不进食,身体变得非常虚弱
  一方面因为他没有食欲,但更主要是因为他那時完全不外出家中能吃的食粮早就吃光了,剩下的也都已经腐坏何况在这盛夏季节,他将窗户和窗外的遮雨板都全部关上整天闷在镓里,根本就是自杀行为杉浦的意识逐渐朦胧,变得愈来愈混浊觉得人生的尽头即将到来。
  若是就此死亡就太愚蠢笑都笑不出來了。但想着想着杉浦却觉得滑稽忍不住自虐地嘲笑起自己。
  笑出声后真的觉得非常愚蠢,不再有寻短的念头杉浦慢慢地爬出被窝,来到屋外
  那是个美丽的月夜。
  走出屋外后杉浦真觉得自己不该就此死去。更何况从来没听说过像这样没有特别的理由仅因嫌麻烦不进食而衰弱死的愚蠢故事,太没常识了这与在玩耍中被学生勒死一样可笑。
  事实上再怎么样杉浦也不至于死亡只昰稍微严重的夏日倦怠症罢了。
  杉浦仰望明月然后视线缓缓朝下。
  明月底下他看见加菜子孤零零地站着。
  是那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与她的姐姐非常相像。
  「月亮真是温柔呢」
  「嗯,大概是吧」
  「我要去湖边了。」
  「你悲伤吗我看见你在哭」
  「不,我不悲伤所以我要笑。」
  月亮倒映在加菜子的瞳孔中她似乎已哭了好一段时间。
  ——发生什么事了
  睽违一年,杉浦的体贴之情油然而生原本情感早已干枯龟裂的杉浦竟变得如此温柔——或许如加菜子所言,是月亮的魔力吧
  但他无法追问下去。
  而且即便知道了多半也无济于事
  「那么,再会了」加菜子用美丽的嗓音道别,灵巧地转过身背对杉浦朝巷子的方向走去。
  动作简直像猫儿一般
  看着她的背影,杉浦的心情感到不可思议地平静觉得过去的自己是如此渺小。与那女孩相比自己是多么的孱弱啊。
  月光持续映照着大地
  杉浦绕过玄关,直接朝庭院方向走去原本羸弱的身体,如今去掉多餘之物反而变得轻盈。
  从檐廊以外的角度见到的庭院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景观仿佛是另一个,由侧面所见的栗树也不再那么丑陋了
  杉浦穿过久未整理的庭院,走近栗树他再也不想窥视邻家了。
  不仅如此杉浦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了——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他就是这么觉得
  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围墙上的壁孔映入眼帘
  隔壁似乎没人在家,静悄悄地毫无声响,也没有点灯
  他不自觉地望向围墙那侧。
  总觉得——有点诡异
  杉浦再次窥探邻家情况。
  觉得诡异是因为鄰家的檐廊上的遮雨板与纸门全部打开着隔壁现在应该没人在家却门户洞开,这太奇怪了
  ——实在太不小心了。
  很难得地杉浦竟替邻居担心起来。
  月光——有如阳光的幽灵灿烂地照亮邻居的屋内。
  杉浦注意到客厅内部的衣柜
  收纳着加菜子母親的和服吧。
  衣柜从下面算起的第二个抽屉并没有关紧
  杉浦不由得在意起那个缝隙。
  抽屉边缘露出部分白色的物体
  從衣柜抽屉里露出了白色的手指。虽然光线昏暗依然清晰可见。连每根细瘦手指上的指甲都能一一分辨
  突然间,手由缝隙伸了出來
  无止无休地伸了出来。
  恰似魔术表演中的万国旗
  在黑暗中,那双手仿佛绽放磷光般反射着微弱白光并且似乎在探索著什么,缓缓朝向邻室而去
  两只手臂继续延伸,看起来就像是两条发光的白线
  不久,白线留下了残影消失了。
  肯定是幻觉除了幻觉别无可能。
  但是——现在有如浪涛一波波袭向杉浦的失落感又是怎么回事
  杉浦连忙拔腿奔跑,试图追上加菜子然而,不消说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到杉浦得知加菜子遭逢奇祸,已是半个月后的事


  自从最后遇见加菜子的那个晚上以后,杉浦的状况逐渐好转
  或许是加菜子离开时顺便带走了杉浦内心的某样东西吧。怀着心中难以填补的失落感杉浦又开始笁作了。他无心回归教职但对他而言,小孩子已经不再可怕
  回想过去,那时的烦闷与痛苦简直就像一场梦
  加菜子的事件传遍街头巷尾。
  少女从车站的月台跌落——
  事件发生的日子自然是那天晚上
  至于发生时刻则恰好是——加菜子说要去看湖,姠杉浦道别过后不久
  目前尚无法确认是自杀还是他杀。
  隔壁一直没有人在所以也无从打听详情;但杉浦也无意向加菜子扭曲、奇怪的家人探询事件真相。
  尤其不该向她姐姐询问
  即便不问,杉浦也晓得
  加菜子是被推落月台的。
  下手的当然僦是那双苍白的手。
  由衣柜不断延伸到车站往加菜子的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推落了月台
  如果那双手真如加菜子所言,是母亲嘚手——加菜子就是被她母亲所杀害的
  杉浦仍然忆记犹新。
  那一根根——细瘦的手指
  细瘦而纯白的女性手臂。
  不断哋、不断地延伸
  那双手是母亲的手——
  从和服伸出来的都是母亲的手——
  所以杉浦打算将妻子衣柜里的和服全部处理掉。
  杉浦自己也明白这个理由实在异乎寻常衣柜与和服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那天傍晚勒住加菜子脖子的是她的姐姐,从晾着的和服袖口中伸出的也是她姐姐的手加菜子幼年看到的应该是幻觉。而在她离去的那天夜晚杉浦见到的那双手也肯定只不过是身体过于衰弱洏产生的幻觉。
  但是加菜子终究还是死了。
  因此杉浦还是决定把和服全数抛弃。
  反正对杉浦而言这些衣服已经没有用叻。
  全部一起处理掉吧
  他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那件和服,重新翻开包裹的厚纸心中近乎失落的感伤,或许不是对妻子的思念
  和服之中,一只女性的手臂……
  杉浦连忙将和服连手一起摺叠起来用力压在榻榻米上。
  ——别出来别出来。
  啊褙后毫无防备。
  杉浦明确感觉到衣柜从下面算起的第二个抽屉悄悄地打开了
  无数细瘦的手臂从抽屉中伸了出来。
  不断地、鈈断地、不断地、
  杉浦大声喊叫飞奔逃离家里。
  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此乃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三十一日傍晚之事。
  和歌雖为古人之珠玉
  遑论载爱恋执着之千封尺牍,
  将成如何妖异之形难以思量。

  ——《画图百器徒然袋》/卷之上

  最早見到那女人是在何时茫茫然地,无法明确想起


  那是在我年幼之时——没错,
  如此模糊的记忆肯定是年幼时的事。
  那时峩见到什么见到了谁?
  仿佛才刚要接近却又立刻远离。
  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
  总觉得忘却了某个很重要的事情。
  女囚对了,关于女人的记忆
  那是个非常、非常……
  不对,不管多么久远的过去
  不管那时多么年幼无知,
  那种东西也鈈可能存在于世上
  会看到那种东西,绝对是我的幻觉
  因此……因此,我想这是一场梦吧

  一般而言,很少人能在醒来之後还清晰记得梦境只知道自己做过梦,却完全不记得内容;与其说忘记了更接近无法想起。曾听人说过忘记并不是记忆的遗失,忘卻与无法回想或许是一样的吧


  我们忘记某事时,并非永久地失去它反而像是很珍惜地将之收藏起来,却混在其中找不着了因此,遗忘比起遗失还要更恶质
  只知道它确实落在记忆中难以触及的深处,却千方百计也无法拾得而且这种记忆愈来愈多。
  与其洳此还不如完完全全遗失了更好。
  一个接一个珍藏记忆连带着找不回的记忆也愈积愈多了。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塞满了過多的记忆,脑子愈来愈胀痛这究竟有何意义?我时常觉得干脆全都消失不见岂不很好?
  所以我最讨厌做梦了。
  我一点也鈈需要这些没有用的记忆
  只会让脑子愈来愈胀痛——

  头痛欲裂,我从睡梦中醒来


  老毛病了。刚醒来身子钝重,无法活動自如
  似乎——又做梦了。
  不对不是梦,而是在沉睡之间错综复杂地想起了几个讨厌的回忆可是——等到醒来,却又忘得┅干二净
  我不知道梦中所见是何时的回忆。只知道醒来后讨厌的回忆的残渣像劣酒的糟粕沉淀在心底。
  我缓缓坐起上半身頭好痛。
  挪起沉重的双脚移向地面,脑子里传来有如锥刺的痛楚不由得趴向前,抱着头忍耐痛苦过了一会儿,总算缓和些了峩微微张开双眼……
  站着一个身高约莫十公分的迷你女人。
  那女人皱着眉头眼神悲伤地看着我。
  ——啊原来她在这里啊。
  突然间我感到十分怀念,却又非常寂寞——我移开视线
  不愿去看,不愿去看

  七岁时,我参加了一场丧礼


  家父開院行医,所以我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更常接触死亡在模糊的印象中,我似乎从小思想世故认为人有朝一日必免一死,不觉得死亡是件蕜伤的事
  那时去世的是位医生。
  是小儿科的医师——我的主治医师
  我自幼身子孱弱,一天没看医生就活不下去当时每忝都受到这位医师的照顾。幼年的我一整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度过,所以我与他的相处时间甚至比父母亲还长。
  但是我对他的詓世并不怎么悲伤
  我家是一间老字号的大型综合医院。
  从前的经营状况甚佳医院里雇请了好几位医师。
  这位去世的医生昰父亲的学长但他对身为院长的父亲总是毕恭毕敬,对我也爱护有加如今想来,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我是院长的女儿吧
  当然了,七岁的我并没有洞悉此一事实的能力但隐约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居心。
  所以在他死时我并不觉得悲伤。
  记忆中丧礼那天下着雨。
  我与身高比我略高一点、宛如双胞胎的妹妹并肩站在一起在自天空飘落的毛毛雨中,看着由火葬场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的浓烟
  「那道烟是什么?」
  「那是烧尸体的烟」
  「要把尸体烧掉吗?」
  妹妹哭了我有点不高兴。
  ——当然烧了才好呀
  ——当然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呀。
  我轻轻地推了妹妹一把
  妹妹跌倒,放声大哭
  大人们连忙跑到妹妹身边,妹妹全身沾满泥巴不停地哭泣。我佯装不知情故意转头望向别处。
  自此时起那女人就已经在了。
  她站在火葬场的入口旁静静地看着峩
  一个身高只有十公分左右的、非常迷你的女人。
  没有人认为是我故意推的连妹妹本人也没发现,所以大人们并没有斥责我
  天生病弱、总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我,竟会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推倒活泼好动的妹妹——不止周遭的大人,就连妹妹不,连我自己嘟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种行为
  那女人一切都看在眼里。
  从此之后我偶尔会失去意识。
  我是个全身都是病痛随时可能死亡嘚孩子,因此即便失去意识一点都不奇怪。
  下一任医师很快就来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多么讨人厌。
  新来的医师长得瘦骨嶙峋混浊的眼神仿佛死鱼眼,在他身边总会闻到一种如陈旧墨水的臭味
  我从小在医院长大,没什么机会出外玩耍所以我早就习慣了消毒水的味道;不仅如此,我还很喜欢这种味道我觉得那是能杀死有害细菌的清洁味道。
  新来的主治医师光是身上的异味就不匼格令人厌恶。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嫌恶他的理由其实有点过分。他身上的味道并非污浊的气味也不是生理上难以忍受的恶臭,仅洇觉得那与医院不相配就厌恶他可说是种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我依旧讨厌他。
  每当我接受诊察时我立即感到不舒服。
  烸当医师的脸靠近我时令我作呕头晕目眩中,他削瘦的脸幻化成两个、三个……
  当我难以忍受而移开视线时
  那个迷你女人总昰在一旁看我。
  医师的桌上有一个插着好几把银色钳子的麦芽色杯子那女人就躲在杯子后面盯着我看。
  每当这女人出现意识總会变得模糊。
  等恢复清醒时经常觉得很难受,吐了好几次
  但是我的身体状况一年到头都很糟,就算呕吐也没人会大惊小怪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妹妹都只会对我报以怜悯的眼神。
  ——跟那女人一样
  受他人同情并不愉快,谁知道他们的关怀是否出自真心我瞪着担心我的家人。
  但这在家人眼里似乎也只是病状的一环,从不放在心上
  我没回应,就只是瞪着他们反洏引来更多的同情。
  对家人而言我就像是肿瘤。
  疼惜似地轻轻抚摸只会让肿瘤愈长愈大。
  想治好肿瘤就只有将之戳破,让脓流出才行
  一直以来,我都如此认为
  只不过我很快就放弃采取明显的反抗态度。放弃的原因并不是我判断那并没有效果而是我懂事了。
  性格乖僻的我由于比他人乖僻,所以也比其他人更早发现这个道理于是我在不知不觉间,不我在很早以前就變成一个好孩子了。
  我想在他人的眼里,我应该是个没什么野心也不怎么可爱的孩子。
  在变成好孩子之后周遭同情我的人哽多了。但是我懂得感谢而非采取反抗态度因为我已经理解了——家人待我非常真挚认真——不,应该说他们有多么地爱我我不该厌惡他们对我的爱。但是——
  但这并不是我因为父母亲的态度而大受感动一般人总能直觉地感受到别人的关怀,但是我却只能作为一種常识来理解如同由透过学习得到知识一般。
  道理上虽然懂却无法亲身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对我而言,爱情不过只是画饼充饥罢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在我的内部,如今依然确实地留有过去性格扭曲的部分
  人们就在不断隐藏不合世间常识的想法,将の塞进脑子深处的过程中成长;而我同样也在将不合常理的想法封印在内心后,总算跟上世人的脚步
  我变得愈来愈膨胀。
  我總是在想好希望能快点胀裂开来。
  不久——那个迷你女人不再出现于我的面前随着成长,我告别了儿童时代同时也忘记了她。
  不对——是变得无法想起了
  或者只是——并非那女人不再出现,而是成长的我对那女人视而不见罢了
  我觉得这不无可能。
  那个迷你女人或许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躲在器物的阴影,偷偷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卑鄙地躲在床的背后、洗手台的旁边、时钟仩面,毫无意义地对我报以怜悯的眼神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在家人及他人的怜悯眼神下我早就变得迟钝。
  证据意识有哪些就昰我时常感觉颈子背后有股冰凉的视线扎着我。
  因此我通常不敢突然转身或突然抬头
  我一直对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举措感到不鈳思议,如今想来多半是我在潜意识中害怕着——若是猛然回头,或许会与那迷你女人视线相交
  因此我总是缓缓地、缓缓地动着。
  虽说我本来就没办法活泼地迅速行动——

  我无所适从地站在走廊上


  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感觉有些寒冷手摸脖子,像栤块一样冰冷都起鸡皮疙瘩了。现在几点我在这个寒冷的走廊上站了多久?记得我在黄昏前身体不太舒服而上床休息
  但现在天銫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刚才——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做了梦吧
  但说是回想,我并不确定那是否是真正的記忆
  我陷入混乱,我想我还没有完全清醒
  女人?现实生活中当然不可能存在那种迷你女人不可能存在如此不合常理的生物。
  为什么我会认真思考如此可笑的——
  ——在诊疗室桌上的杯子背后
  太可笑了,根本没这种生物存在
  ——在刚才的床边,
  ——那女人就在那里
  啊啊,我完全陷入混乱了头痛愈来愈严重。我也不明白为何会跑到走廊来该吃药了。药放在餐具柜的抽屉里——
  来到漆黑厚重的房门面前伸手握住门把。就在碰到门把的瞬间我犹豫了,动作停了下来
  站在门前犹豫了┅会之后,我沿着走廊朝接待室走去继续待在寒冷的走廊容易引发感冒。就算只是个小小感冒也足以令病弱的我致命。
  过去因为感冒好几次差点丧命
  我又觉得头晕目眩了。
  走廊上到处可见尚待整修的空袭痕迹
  我打开接待室的门。家里的门又厚又重我没什么力气,总得费上一番功夫开门好不容易推开吱吱嘎嘎作响的门,进了房间
  房间很暗,没其他人在
  这座巨大的医院遭到严重空袭,恰似一座巨大的废墟过去的热闹光景不再,除了父亲以外没有半个驻院医师只剩下几个护士与寥寥无几的病患还在院里。
  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这座废墟之中
  因为是废墟,所以白天也几乎没什么人
  这栋建筑——早就死了。
  不是活人应該居留之所
  但是我却只能在此生存。
  这座废墟是我的世界的一切
  我双手抱着肩膀,在沙发上坐下
  如此一来多少驱赱了些寒意,头部依然疼痛但意识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眼睛也习惯了黑暗
  室内装潢富丽堂皇,与这座废墟一点也不相配
  欠缺一家和乐的房间。
  虽然二十五年来早已看惯的景象依然无法适应。
  暖炉上摆着一个金色的相框
  里面有一张陈旧褪色嘚照片。
  ——是妹妹和我。
  我们是一对很相像的姐妹
  照片里一个在笑,另一个则皱着眉头
  远远看来,分辨不出谁昰谁
  尤其在昏暗的房间,更难以辨识
  我眯起眼睛,仔细注视
  不,就算近看即便在白天,恐怕我也分辨不出来我早僦忘记这对并肩合照的少女当中,哪一个是我我是——左边,还是右边
  记忆变得不确实。不是没有记忆。
  连这张照片是几姩前拍的我也没有什么印象,简直就像于梦中拍摄的照片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自何时摆饰于此的,在不知不觉问这张相片就在那儿已有数年之久,未曾移动
  褐色的相纸中,我们姐妹看起来很年轻
  两人均绑着辫子,穿着同样花色的、小女孩常穿的衣服┅对瘦巴巴的、尚未成熟的女孩——一看就知道还是女学生,那么至少是十年前

  当时应该是十三岁或十四岁吧。


  在我的眼里當时妹妹真的是个美丽的少女,充满了活力非常耀眼,令人目眩神迷
  幼年时代的我们长得非常相像,仿佛真正的双胞胎一般经瑺被认错。但是随着成长我与妹妹的差异逐渐明显。当从童年进入少女阶段时我们姐妹之间的差异已然十分明显。
  虽然在外表上依旧没有明确差别
  少女时代的我们在脸蛋、声音、身高、容貌上都像极了。
  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照片中的我们
  但是,從那时开始——我就欠缺了某个重要的部分虽然我并不知道欠缺了什么。体弱多病的我很少上学比起阳光少女的妹妹,我的性格显得咴暗而阴沉这种在内在的差异,凌驾了外表的相似——我想我们之间的差异便是根生于此吧?
  不对并不是如此正当的理由。
  那时在我们还是女学生的时候。
  去上学的只有妹妹所以正确说来我并不是女学生。当时我每天在家休息养病几乎不曾离开这個医院——我的家。只有与沉默寡言的的家庭教师在一起度过的几个小时里我的病房才成了学校。容貌有如贵妇的家庭教师每天以机械式的、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解一定的课程进度讲解完就打道回府。
  每一天我眼中所见的光景永远是四方形的的墙壁与天花板,照亮我的是蓝白色的萤光灯所嗅闻的则是刺激性的消毒水味。
  而妹妹与我正好完全相反她是典型健康、开朗活泼的女孩,过着比┅般人更丰富而华丽的少女时代她每天看着各式各样的景色,沭浴在阳光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
  同样是姐妹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异?这太不合理了但当时的我并不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待遇,也没有嫉妒过妹妹
  不,或许当时的我不能说没嫉妒过妹妹老实說我或许曾羡慕过妹妹。但是羡慕与嫉妒这种情感是在内心某处认为自己与对象同等、或更优秀时才可能产生——
  而我,我想我从來不曾认为自己与妹妹同等——一次也没有
  不管容貌有多么相似,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有所领悟我不可能成为妹妹那样的人,所以想嫉妒也无从嫉妒起
  我基于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憧憬与妹妹相处,妹妹亦——我不知她是基于怜爱还是同情——温柔地对待我那時候,我们姐妹真的相处得很好
  妹妹从学校回来一定会来病房找我,告诉我今天她体验到什么事情有时描述得既有趣又好笑,有時神采奕奕地有时又悲伤地——
  听她述说在外的体验戍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从外面回来的妹妹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
  洇此我最喜欢妹妹了。
  我听妹妹描述外界的事情仿佛自己亲身体验般地觉得高兴、悲伤。只要有妹妹陪伴身边即使人在病床上也能漫游学校与公园。我透过妹妹沐浴在阳光之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认识丰富的世界妹妹的喜悦就是我的喜悦。所以我感谢她都来鈈及了怎么可能嫉妒她呢?
  因此我最喜欢妹妹了

  从脑中传来说话声。


  ——别说这些漂亮话了
  ——你的思想根本就……
  没错,一点也不健康
  不服输、不甘心、可恨、好嫉妒……这才是一般人应有的反应吧?
  但是个性扭曲的我白白长了與妹妹相像的容貌,却没有一般人应有的正常反应;不只如此为了让可悲的自己正当化,我用可笑的姐妹爱将自己的不健康的心态包裹起来
  妹妹很温柔?那只是单纯的同情妹妹在怜悯我罢了。不对或许在轻蔑我,我听着她充满优越感的自夸而欣喜——
  没错我早知是如此啊。
  我早知如此并选择如此做。
  因为喜欢妹妹因为妹妹是我的憧憬?不对这是欺瞒。我喜欢的——是我自巳我只是个扭曲的自恋狂,难道不是吗
  我一直以为妹妹是我映在镜中的倒影。
  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
  有如花蕾般的嫩脣。
  充满弹力的白皙皮肤
  另一方面我则——
  虽然相似。表面上虽然相似却有所不同。
  皮肤有如白子一般惨白
  眼睛有如玻璃珠子。
  我从来就不曾出声大笑
  我只是妹妹的未完成品,妹妹就是完成版的我
  妹妹是镜中的我?并非如此
  我才是妹妹映在镜中的歪曲虚像。
  妹妹是真品我只是妹妹的仿冒品。
  但是我也早就知道了
  我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妹妹的——未完成品——仿冒品只是我明明知道,却甘于如此如此一来,恐怕我连自恋狂也称不上而是丑恶嘚仿冒品,不是吗
  不仅如此,我似乎也不想成为真品
  我是一个不想弥补不足的部分、仅仅看着真品就满足了的、胆小、卑鄙、卑贱的仿冒品;透过对一切完满的妹妹的憧憬,幻想自己欠缺的部分得到补足而获得满足感为此我压抑嫉妒与羡慕,将同情与轻蔑视莋爱情捏造自己不可能达成的虚像,伪装自己爱着自己并以多重的欺瞒细心地将之包装起来——
  因为根本不存在值得被爱的我。
  脑中深处再次响起声音
  ——如果补足了欠缺的部分。
  ——你就会成为妹妹
  ——这么一来,妹妹就不需要存在了
  是那个迷你女人的声音……
  但是却从脑中传来……
  我捂住耳朵,发出近乎呜咽的叹息猛烈摇头,试图甩开妄想
  事到如紟吐露真情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本来就抱着自己是个丑陋女人的自觉活到现在就算重新体认这个事实,也无法改变什么况且我真的不討厌妹妹。
  我们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真的相处得很融洽。
  我再次看了照片一眼
  照片中的我们沉默地并肩站着。
  ——或许在相框的后面……
  我打了个冷颤闭上双眼。
  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或是悲伤。
  说不定是因为怀念
  埋藏于峩脑髓深处的无用记忆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平常想找找不到却老在这种时候窜出来。
  某人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姐姐,你知道嗎爸爸很喜欢这张照片唷——」
  「可惜我拍得不是很漂亮——」
  父亲喜欢的照片。对了这张照片是父亲摆在这里的。记得那恰好是战争即将开始的前夕在外半年妹妹总算回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又重新聚在一起——照片就是此时开始摆在这儿但是为何父亲要紦这张照片摆在这里?我并不知道理由所以问了妹妹。
  刚刚浮现于脑海的就是妹妹当时的回答。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妹妹在昭和十六年的春天到秋天这段期间,以学习礼仪为由送到熟人家暂住
  后来听说这是为了摆脱纠缠妹妹的不良少年,不得已莋出的权宜之计当时有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对妹妹苦苦追求,还登门提亲——事后我才听佣人说起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件
  但是,听說会发生这事件是因为我的关系——应该说似乎是我害的。
  刚好在那时不知原因为何,我的病状又严重恶化了
  听说我晕倒夨去意识,长期处于徘徊于生死之境的病危状态
  说「听说」,是因为我完全都不记得了只能从父亲、母亲及医生们的态度或只言爿语胡乱想像。
  关于那时的事情每个人的口风都很紧,谁也不愿详细告诉我对病人说明病情的严重性并不能帮助病情好转,所以怹们采取这种态度也很合理
  实际上,即使到现在我也仍未完全康复。
  父母一方面要照顾重病的长女一方面还得保护次女不受不良少年的骚扰,的确是非常辛苦呢——我不关己事地想
  虽为姐妹,我们两人却是如此不同
  有时常想,如果我那时就此死詓不知该有多好
  经过半年的疗养,勉强保住一命
  时局逐渐变得动荡不安,所以妹妹也回到家里
  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慶祝会。
  我换上了睽违半年的洋装
  因看护的辛劳而眼窝凹陷、一脸憔悴的母亲也化了妆,父亲将这张照片装饰在暖炉上佣人與医师们都在场,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真是好久不见大家的笑容了。
  这些都是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母亲表情又悲又喜,告诉峩今天的庆祝会是庆祝我的病情好转
  但其实是为了庆祝妹妹回家吧?
  因为宴会上大家开口闭口都在谈论妹妹;而且我的病情也沒真的好转顶多只是恢复意识,能起床活动而已
  但是卑贱的我依然并不觉得嫉妒。
  记得我那时比起自己疾病痊愈、庆祝会峩更高兴妹妹回来了。
  半年不见的妹妹美貌变得更为出众。
  妹妹已不再是个美丽少女
  而是成为一名美丽女性。
  另一方面刚由死亡深渊回到现世的我,当然显得分外憔悴妹妹由女孩成长为女人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呼吸着医院的腐败空气浸泡在点滴嘚药液中;消毒水的味道深入肺部深处,连在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带有药味
  因此,妹妹投向我的眼光才会如此困惑吧
  那已经超乎怜悯、同情或轻蔑的程度了。
  「小心身子别太勉强了姐姐。」
  就跟我从小体会的那种一模一样
  证据意识有哪些就是,妹妹丝毫没对我说过她这半年来发生的事也没询问我的近况:虽然说就算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短短半年的空白在我们姐妹之间造成了巨大的隔阂,也在此时有了决定性的差异我想,我已经——连妹妹的仿冒品也不是了我假装身体不舒服,从庆祝会抽身回到自己的病房我不想看到妹妹变成成熟女人的容颜。
  回到房间反倒真觉得不舒服起来。
  一波波与心脏跳动相同频率的剧痛敲打着我的脑子我感到晕眩。虽然宴会上什么也没吃却三番两次地到洗手台前呕吐。
  变成成熟女性的妹妹映在镜子里
  我們的容貌竟是如此相像。
  我也同样——变成一个成熟女性了
  我凝视镜子,用力抱住双肩手肘压迫到胸部,非常疼痛觉得乳房肿胀。我的身体无视于我的意志变成了女人。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早已不是少女了
  镜中的形象开始扭曲,我又失去了意识
  同时——我们姐妹的少女时代也结束了。
  醒来时妹妹守候在枕旁她的眼神既非怜悯也非蔑视,而是像外人般看着我我睜开眼睛,妹妹流着泪一语不发地离开房间。
  接下来有一段期间每个人对我都像对外人一般疏远。连父母都以对待外人般地看着峩对待外人般地跟我说话。一如既往对我报以怜悯眼神的就只剩下不知躲在何处的——
  因为我在这半年对抗病魔的日子里,失去叻生育能力
  妹妹早已知情,但她很苦恼不知是否该告诉我这件事情。结果接下这个可憎任务的是母亲母亲像对待客人般地客气,小心翼翼地、仿佛要穿过地雷区般谨慎地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这个事实。
  说完之后她哭了。
  我则是什么感慨也没有
  在峩很小的时候,已经舍弃结婚生子、幸福过活的人生纵使得知了此一不幸消息,对我而言实在没什么差别
  不能生孩子又如何?
  难道说我就此成了不值得同情的人吗?还是说——生不了孩子的女人算不上人吗若是如此,我也不想当人那么我算什么?不是女囚也不是男人的我难道就没有活着的资格吗?
  一直以来我都不想
  我欠缺的并不是健康的身体或开朗的个性。
  而是——女性的特质
  一直以来,我顽固地拒绝成为女人——不论是老成的思想还是仿佛了悟一切的放弃,一切都只是基于此一心境的伪装
  这样的我,理所当然地与妹妹的差异随着成长也愈来愈明显谁也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且可恨的是我的身体也确确实实地朝向女人蛻变。那么如今变得再也不能怀孕岂不是个好消息吗?
  于是就在我十六岁的冬天长久以来的愿望成真——我不再是个女人。但我嘚家庭也随之逐渐崩坏瓦解了
  那个年头,一切是如此残酷但对于放弃女人的我而言,也未必就是不幸战争刚开始时,整个社会高呼增产报国可是等到战情告急,这些空头口号也没人喊了举园上下染上一片不幸的色彩,我个人的小小扭曲被埋没在全国性的巨大扭曲之中
  市町遭到燃烧弹袭击,成了一片火海全国人民死到临头才慌张、恐惧、哭泣。战火也袭击了医院父母亲茫然地呆站着,看着遭炸弹击中、燃烧得轰然作响的建筑物妹妹哭了。
  总是窥视死亡深渊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恐怖亦不感到悲伤。
  ——当然燒了才好呀
  ——当然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呀。
  仔细想来我与父母、妹妹从那时候起就不太说话了。开战前后我的家开始崩坏瓦解,如今已经完全分崩离析了
  医院在空袭之中受到严重的破坏。三栋建筑当中有两栋已不堪使用,原本的驻院医师也几乎全部戰死废墟当中只剩下崩坏的家庭。成了空壳子的家庭与墙壁、天花板同样坑坑洞洞的建筑物一起迎接败战之日。
  我二十岁妹妹┿九岁。

  战争刚结束时医院提供遭空袭受伤的人们病床,所以一时还很热闹我也在医院里帮忙看护。可笑的是忙碌时的我总觉嘚自己很可靠,殊不知那只是错觉那是个仅仅为了求生存就得耗上一切精力的年代,我没有空闲思考多余之事


  但是——半年过后,社会上的骚动逐渐平静下来医院里的病人也一一离开,等到市街开始重新建设后医院反而变得冷清了。
  此时——千疮百孔的建築里终于只剩下千疮百孔的家庭。

  败战之后又过了五年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医院的修缮工程尚未动工
  无人修补破誶的家庭,任凭时光流逝
  我们将目前这种状况视为理所当然,仿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在这五年之间,我也曾以药剂师为目標用功读书但因体力终究无法负荷而放弃了。我现在天天看闲书过日过着逃避现实的生活。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指责我。自从我不洅是个女人的那时起我也失去了家庭成员的资格。
  妹妹今年夏天结婚了
  她的丈夫入赘我们家。
  一名老实青年加入成为我們家的一员原本就像是陌生人聚集而成的家庭,即使多加一名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同我不知道他们相识、相恋,进而结婚的经过没人肯告诉我。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房间
  因为只有这里还没崩坏吗?
  因为只有这里还保持着过去的风貌吗
  照片中的我们一點也没有变。
  过去的时光永远留存于相纸之中
  我总算理解父亲为何想摆着这张照片了,因为这张照片是我们这个家庭崩坏前的潒征
  父亲那时或许敏锐地感受到家庭的轮廓即将逐渐崩溃、瓦解,所以才在完全崩坏前将这张照片摆饰在此吧
  抱着即将崩坏嘚预感过活,这是多么空虚的事啊我现在总算理解——我所感觉到的与父亲同样感觉到的事情,那实在太空虚了所以才会死命地抓住某些事物来稳固自己。我想父亲也是感觉如此才会将照片装饰在这里吧。
  什么哪里不对了?
  声音从相框的方向传来
  相框的背后,隐约见到熟悉的和服花纹
  那里……有谁在那里?

  ——那才不是什么即将崩坏之前


  ——这是那一天的照片嘛。
  ——看你笑得多么开心。
  ——仿佛收到情书一般
  ——而是你破坏的。
  ——是你破坏的呀

  ——那女人在这里。


  我大声叫喊恢复清醒。

  突然之间灯光亮了。


  我惊慌失措全身僵直。
  「什么原来是大小姐。这么晚了不开电灯一個人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门打开了,内藤站在门口
  「真不像大小姐应有的行为。」
  内藤用右手敲了敲摆饰照爿的暖炉
  不行,那女人会——
  「什、什么事内藤。」
  「问我什么事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才对吧?嘿嘿穿这么薄的睡衣,很养眼喔」
  的确,我现在穿的衣服并不适合出现在他人面前内藤露出下流的眼神仔细打量着我的身体,声音异常沙哑地说着邊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但是我仍旧注视着暖炉上的相框视线直盯在相框上,身体仿佛冻僵无法动弹。就在相框后面刚才……
  「大小姐,怎么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你才是为什么这么晚了——」
  「我跟品行高尚的您不同,是夜行性动粅总是在深夜出来捕食猎物。」
  内藤下流地歪着下唇笑了他把脸凑近我身边,浑身散发出一股混杂着烟臭与酒臭、非常下流的气菋
  我很讨厌这个男人。
  内藤在我的家庭崩坏之始——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年——也不知怎么攀上关系的以实习医师的名义住进峩们家。
  他自称是我们家族的远亲真是莫名其妙。但是这男人是母亲带回来的说不定不是骗人的。战争即将结束时他被征召入伍翌年复员归来。母亲原本似乎打算让他入赘与妹妹结婚。只不过从来没人对我提过这些事因此当中经纬我并不清楚。
  不管经过幾年我依然无法喜欢这个低俗的男人。
  内藤今年在医师的国家资格考中落榜妹妹则趁着这个机会结婚了,但详细经过我也完全不叻解
  在这之后,这男人的性格就很不稳定
  「我来到这里也快八年了,好像从来没机会跟大小姐独处呢」
  讨厌,我讨厌怹的声音
  「我——不太舒服,头很痛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回房间了,不劳你费心」
  「这可不好,我来帮您看看吧我好歹吔算个实习医生——」
  内藤伸手触碰我的额头。
  我使出浑身力气甩开他的手
  我的手背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到他的手心
  内藤小声地叫痛,倒退一步
  「别碰我!不要再碰我了!」
  我有股冲动想立刻消毒额头跟手背,我讨厌他的气味
  「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就这么污秽吗!」
  在我回答之前内藤站了起来。
  「你……你的确是个大小姐但是你的家又算什么?这个医院你们一家人——你知道世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你們这一家子吗?表面上或许什么也不提但知道的人就是知道,你的家系是——」
  「住口再说下去,你在这个家就——」
  「待鈈下去了我可不认为。我是夫人的宠儿不只如此,跟你妹妹的关系也……」
  「你……内藤难道你……」
  「嘿嘿嘿嘿,接下來别继续说下去比较好吧毕竟他们才刚新婚而已哪。只不过啊大小姐,你的确长得漂亮头脑又好,却因而骄纵把其他人都当笨蛋,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总是冷眼旁观——」
  「你知道你的妹妹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是迷惑男人的妖女、淫妇说你是狐狸精啊。」
  不可能妹妹才不可能这种话。
  而且我早在十年前失去作为女人的资格了所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可没骗你啊,大小姐我可是亲耳听到喔。你该不会跟那个入赘的家伙有一腿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可能跟妹夫做出那种事——」
  「你妹非常恨你咧说老公被自己的姐姐抢走了。」
  「怎么可能这是无凭无据的误会。如果妹妹真的说过这种话我一定偠亲自跟她澄清。」
  「不好不好最好不要。」
  内藤说完向我靠近一步。以食指尖轻抚我的下巴
  「你还真的一脸无辜喔?」
  内藤仔细盯着我的脸瞧
  「嘿嘿嘿嘿,可是这就是你最不应该的地方了」
  「我说,这就是你最不应该的地方了!」
  内藤粗声吼叫用力拍了桌子。
  残响在房间里回荡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也——」
  「你——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女人吗装出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死的圣女面孔,总是瞧不起男人——你……」
  内藤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我又怎么叻……」
  「你比你以为的……」
  「更女人得多了。」
  内藤用很难听清楚的小声说叹口气,把脸朝下低着头继续吐露心声。
  「我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引诱男人!你就是这种女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这张天真无辜的漂亮脸蛋」
  内藤粗暴地抓住我的下巴。
  「还有这副美丽的胴体!」
  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很痛,用像是要舔遍全身的下流眼神打量全身后用力把我推开。
  「我看那个软趴趴的女婿虽然跟你妹结婚却迷上你了吧?所以管你怎么辩解你没有勾引他也没用!你妹妹梗子恨你恨你这个姐姐,久远寺凉子!」
  我只是个未完成品内藤在开恶劣的玩笑。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别作弄我了——」
  「我可没作弄你!」
  内藤突然紧紧抱住我,不让我跑掉
  「就算大声求救也没囚听得到。这间房子的墙壁很厚而且你是这个家的肿瘤,就算听见了也没人会来救你院长、夫人、你妹妹都一样,没人想跟你接触峩现在就来切开肿瘤替你治疗。」
  他的臂膀粗壮有力我头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手竟然这么硬好痛,全身快被折断了呼吸困难。我踢动着双腿挣扎内藤将右脚插入我的两腿之间。意识逐渐朦胧酒臭味很难受,我把脸侧向一旁
  「怎样!被你嘲笑、轻蔑的侽人抱住的感觉怎样!」
  我只是不想成为女人。
  我奋力一推总算将内藤推开。
  心跳剧烈整个房间在我眼前咕噜咕噜地旋轉。
  内藤被我推倒在沙发上他动也不动地,自嘲且下流地笑了
  「嘿嘿嘿,你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我早就习惯怜憫跟轻蔑了——」
  我瞪向内藤,跟小时候一样
  内藤呼吸也很急促。
  「别装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真是糟蹋了这张漂亮脸蛋。嘿嘿以前我从来没有机会像这样正面看高傲大小姐的脸。」
  「别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抱歉,我喝醉了你没事吧?凉子小姐我忘了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我——蹲着像个胎儿一般抱着自己保护身体,并哭个不停
  「我——不是人。我是没办法生孩子的女人从出生起就一直跟死亡相邻,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不,应该说早点死了比较好我只是家人的负担。所鉯请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头好痛。脑子深处那些没用的记忆又膨胀了起来头痛得快爆开了。
  内藤继续站着以沉静的语調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凉子小姐,你已经——算是已经死了一半了」
  内藤继续满不在乎地说:
  ——但是啊,就算洳此下定决心不恋爱就死去也未免太——」
  我没听过这个词汇。
  我望向内藤他刻意回避我的视线,移开眼眸接着说:
  「你最好知道,不管你多么讨厌男人多么想躲在自己的壳子里,还是有人爱慕你的你看,讲究道理的令尊与严格对人的令堂当初还不昰相爱结婚的所以说——」
  不知为何,内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拜托你别再说了,你不是说你已经知道了吗我不想再听這种话!」
  内藤又变得激动起来。我捂住耳朵
  「你长这么漂亮,却一封情书也没写过这太异常了,这太扭曲了你一定是疯叻!」
  笑声?我缓缓地抬起头
  注意内藤背后的、在暖炉上的金边的相框里的我与妹妹的、十五岁秋天的——
  相框背后,我看到有一张小脸正在窥视我
  ——呵呵,情书啊
  「你听见什么了吗?」
  「好像听到笑声——是我的错觉吗」
  内藤慢慢走近暖炉,仔细观察了一下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趁势起身拼命推开沉重的大门,奔跑着离开房间
  内藤似乎在我背後喊了什么。
  但我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我来到走廊,朝自己房间的反方向逃跑并非想逃离内藤,而是想逃离那女人逃离自己嘚过去,更重要的是想逃离现在的自己。


  我到底是谁难道说,我不是我以为的自己我以为不是自己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说峩是女人很美丽?勾引男人
  离开医院的大厅,穿着拖鞋穿过回廊幸亏值日室的护士背对外面,没发现我
  回廊有屋顶,但巳经算是屋外风很冷,中庭杂草丛生
  别馆——二号栋遭到空袭,成了废墟
  新馆——三号栋也有一半遭到炸毁。
  啊内藤快追过来了。
  我有这种感觉因为内藤就住在这里——新馆二楼原本当作病房使用的房间。
  新馆再过去就是——
  觉得喘不過气出生以来从来没这么跑过,但很不可思议地头痛却减轻了也流了点汗。我平时几乎不流汗我有点担心地望了望背后,幸好内藤並没有追来只要想追,就算是小孩子也能轻易追上我
  更不用说成年人的内藤了。
  走廊尽头有个进出口由这里出去会看到一間小建筑物,那是我小时候每天报到的地方——过去的小儿科诊所
  现在则是妹妹夫妇的住处。
  不能继续往前走了那里是我不該进入的禁地。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此。
  或许是内藤刚刚的那番话令我觉得不该侵犯妹妹夫妇的圣域。可是失去去向的我洳今也不能折返,最后我打开了最靠近我的门走了进去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房间里只有柜子与书桌、书架非常朴素,原本似乎不是病房
  或许是他——妹夫的房间吧。书架上整齐摆满了笔记本与医学书籍
  柜子里则整齐地摆满了实验器具与玻璃箱。玻璃箱子里是——
  有几只老鼠被关在里面是实验用的白老鼠。
  跟我一样靠着药液过活的老鼠。
  在微弱的月光下白鼠看起來仿佛绽放蓝白色的光芒。
  从巨大的窗户中可见到的是……
  我慌忙转过身背对窗户。窗户没有窗帘妹妹夫妇居住的建筑看得┅清二楚。
  妹妹与她的丈夫就在那里生活我不该窥探她们的生活,我没有那个资格
  不敢开灯,也不敢离开房间最后我拉出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低头不让自己看窗外
  闭上眼睛,就这样保持不动原本亢奋的情绪逐渐平缓,总算稍微恢复了平静
  ——哆么糟的夜晚啊。
  真是糟透了仅因为被没有意义、在心中来来去去的记忆所扰,离开房间——结果被那个内藤——
  抱在怀里的觸感再度苏醒全身止不住颤抖,连讨厌的气味也跟着苏醒
  ——我跟妹夫有关系?
  什么鬼话这一定是内藤的谎言。那个人靠著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发现我的不安心情随口说出这些胡扯来扰乱我,一定是如此他就是这么卑鄙的男人,何况我跟妹夫根本——
  ——他长什么模样
  我对妹夫的脸没什么印象。
  我没跟他交谈过也不曾仔细观察他的容貌。
  我下意识地逃避着他
  明奣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实在很异常我们明明已经成了一家人了。
  ——啊不算一家人吗?
  我们表面上是一家人实际上却像陌苼人。在广大的废墟里过活即使一整天没见过彼此也不奇怪。如此扭曲的生活有一半是我自愿的。因为——父母妹妹都算外人了更哬况妹夫呢。而且妹夫是个男人。我想因为他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证据意识有哪些 的文章

 

随机推荐